秦林以目示意陆远志,既然是你先想到的,就有你来解释吧。
陆远志笑笑:“其实很简单,房间没有暴力侵入的迹象,很明显是熟人作案,而杜掌柜自己关上窗户这一点,也曾让咱们困惑不解。当秦哥先后提到海员不应该怕风吹,容易生霉的梅雨季节多半是开窗睡觉,以及杜掌柜作为海员,生吃海鱼和生蛆的肉都不会闹肚子,这次的跑肚拉稀也很奇怪,我就有了点模模糊糊的想法。不过直到最后,秦哥无意中提到狐妖敲门,才彻底点醒了我……假如四个伙计当中,随便有个女的,咱们早就该怀疑她了!”
“什么,难道沈浪飞是个女子?”罗东岩惊得目瞪口呆,定睛看看那凶犯,只见他面皮白皙,唇红齿白,倒也有几分阴柔之象,可细看才发现,明明是有喉结的嘛。
可是沈浪飞听到陆远志的话,就把头埋得更低了,额角青筋迸起来,模样甚为可怖。
陆胖子慌得连连摇手:“不不不,罗知县,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嗯,怎么说呢?凶犯确实是男子,杜掌柜却一直把他当作女子的,也因此埋下了杀身之祸。”
罗东岩恍然大悟:“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哎呀,本官怎们没想到,这些海上讨生活的,十个里头倒有两三个……”
窗户上的指纹分布,证明是杜掌柜自己最后关上窗户的,既然梅雨季节室内阴湿易发霉,他作为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海员也不可能怕风吹,那么他的举动又是为了什么呢?做什么事要半夜关窗?
如果嫌疑犯中哪怕有一个女子,人们也早怀疑到这点了!偏偏杜掌柜的调调有点不同,四名涉嫌的伙计都是男子,这才误导了侦破视线。
其实,杜掌柜这调调在大明朝也不稀罕,很多大户人家的清秀书童,那都是公子哥儿的玩物,南北两京唱戏的男旦角,也往往会兼职做点皮肉生意,不过论起来,还是达官显贵们中间比较流行,民间的不多见,所以杜掌柜一案的侦破工作,最初就没往这方面考虑。
直到秦林一再提到杜掌柜是海员,陆远志脑中突然灵光出现:这个时代海员的特殊之处,除了不怕风吹浪打,饮食上习惯了生冷不忌,还有一点有别于常人,那就是热衷男色的比例,远高于普通人!
金樱姬那几艘硕大无朋的四千料巨舰,作为威震四海的五峰船主座舰,象征和威慑的意义远大于实用,这个时代真正的贸易海船,条件那是相当艰苦的,当然不可能在船上带着女性船员,整船男人孤独寂寞,就难免有几位搞点那调调,只要不影响别人,从船长到别的船员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这方面较高的比例,也算同时代海员的一个特征吧。
只要想通这一点,全案的最大疑难顿时迎刃而解。
正因为杜掌柜和沈浪飞有这么一层关系,所以他根本不曾防备,说不定两人早就约好了的,当沈浪飞夜半敲门时,杜掌柜很高兴的关上了窗户,准备春风一度,结果却迎来了死神的魔爪。
甚至连跪压胸口控制反抗的动作,也许都是那方面的某个姿势,杜掌柜直到被控制住之后才醒悟过来,但那时候什么都晚了,他被垫上柔软衬垫的手,紧紧掐住了脖子……
陆远志的分析丝丝入扣,人们听完都禁不住心中发寒。
沈浪飞突然抬起头,两只眼睛里蓄满了怒火,走到这一步他把一切都抛下了,声嘶力竭地吼道:“对,杜掌柜是我杀的,但他该死,他死的好!他逼我,是他逼我的,我虽然长得像个姑娘,毕竟是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凭什么要在他面前伏低做小,凭什么非得和他做那些恶心的事情?这个老王八蛋!”
似乎发泄出来更好受一点,沈浪飞到现在也无所顾忌,干脆豁出去了,把事情和盘托出。
他自小生得唇红齿白,男孩子生得阴柔点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可自从被五峰海商招募,拨到了杜掌柜手下之后,噩梦就来了。
这是非常老的套路,杜掌柜对沈浪飞非常和蔼可亲,如父执辈一般赢得了他的信任,结果在一次酒醉之后,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杜掌柜又以种种方式相威胁,逼迫沈浪飞成为他的玩物。
比起普通的异性潜规则,沈浪飞的怨愤更大十倍,因为他并没有这方面的爱好,在他看来杜掌柜的行为是自己非常难以忍受的屈辱和痛苦,于是仇恨的种子就在心底生根发芽,终于在龙游县,酿成了这起命案。
陆远志听着就点点头,对秦林道:“秦哥,沈浪飞所言非虚,我问过蒋潮生,沈浪飞在跟了杜掌柜之后,夜惊明显更多更厉害了,那时候,他应该是每晚都在做噩梦吧。”
“哦,原来如此。”秦林恍然大悟,目光转向沈浪飞,三分同情、七分严厉:“杜掌柜的行为自有取死之道,然而杨波平何辜,你为了自己脱罪,就用药汁地在他睡裤上,陷他于死!”
“我……我也没想到他会死啊!”沈浪飞蹲在了地上,痛苦地抱住了脑袋:“我以为,他是得了游魂症的,梦中杀人,或许罪行不是很严重……”
“那么刚才你还想对韩海舟下手呢?”秦林声色俱厉地问道。
沈浪飞无言以对,很多事情只要走错了第一步,后面就一步错步步错,回不得头了!
杜掌柜自取其死,但沈浪飞从下手杀人的那一刻起,也踏上了作孽自毙的不归路……
第753章 新的线索
沈浪飞垂头无语,锦衣官校们可没闲着,谅他插翅难逃,倒也没急着抓他,直如猫耍耗子似的把他盯住,分出七八名弟兄,很快从他的随身衣物中搜出一方手绢,尽管清洗过,仍带着点淡淡的中药味道。
“是巴豆。”陆远志闻了闻,不假思索的得出了结论。
秦林嘿嘿的坏笑,朝胖子挤了挤眼睛:“杜掌柜拉稀跑肚的原因,方回春没弄清楚,咱们倒是搞明白了。老杜叫小沈哪儿不痛快,小沈也叫老杜那里不痛快,真是一报还一报,天公地道。”
陆远志、牛大力和众官校都听见了秦林这句话,大伙儿费劲想了一阵子,这才陡然明白他的意思,顿时笑翻一大片。
罗东岩也忍俊不禁,暗道这位秦少保实在促狭得很。
沈浪飞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激愤,而是略略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了看秦林……貌似戏谑的对话,正好将他心底藏着的报复意识一语道破,幽幽的瞳仁里,射出的目光有如实质,完全洞穿他内心深处的任何想法。
两位同一个小渔村出来的伙伴,韩海舟躲得远远的,早把那张二百两的银票揣进了怀里,蒋潮生则不停地跺脚叹气,愁眉苦脸地道:“四个人兴冲冲出来做事,最后只有两个能回去,唉……当初被五峰海商招揽,整村的乡亲都替咱高兴,现在……现在闹成这样子,小沈啊小沈,你害了自己,害了爹妈,还断了全村后生的路啊!”
当初出来做事,不少乡亲说蒋潮生这四个混出了头,后面的子弟就有了门路,慢慢投进五峰海商养家糊口出海挣大钱,可现在闹这么一出,五峰海商还肯去村里招人?
至于蒋潮生、韩海舟两个,也必定受到牵连,从此在五峰海商无法立足了,只能卷铺盖回家。
或许蒋潮生只是随口感慨,沈浪飞听了就神色大变,极为不安地道:“蒋大哥,小弟对不起你,不过一人做事一人当,杜掌柜是我杀的,和你没有关系!”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蒋潮生恨铁不成钢的跺了跺脚,瞥了眼秦林那边,低声道:“总是一个村出来的,待会儿我就连夜往回赶,通知你爹妈妹妹抓紧逃走。”
五峰海商难道是善茬吗?沈浪飞以下犯上杀死杜掌柜,坏了五峰海商在龙游县收购铜钱的正事,帮中掌刑的大佬可不管你什么原因,肯定会报复的,如果在海上就得被捆在船尾喂鲨鱼,现在犯在秦林手里,自然按朝廷律法处置,但沈浪飞的父母家人也难免吃些苦头。
沈浪飞脸色白得像石灰,想到给家人带来的后果,他就浑身直发抖,看了看那边笑容可掬的秦林,突然冲着他膝行而前。
“秦大人,秦大人……”沈浪飞连滚带爬地道:“大人明鉴哪,是杜掌柜拿小的家人来威胁,小的才被逼杀了他……”
笨蛋!蒋潮生心底一片瓦凉,谁都知道秦少保和金宣慰关系非浅,沈浪飞求他有用吗?
果然秦林皱了皱眉,声音低沉有力:“沈浪飞杀死杜掌柜,虽然罪无可恕,毕竟情有可原,但你设计嫁祸无辜的杨波平,逼得他自尽,又想对韩海舟下手,本官须饶不得你!”
“不是,不是饶小的!”沈浪飞双手乱摇,又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头,“小的认罪服法,但凭秦大人千刀万剐,只求、只求饶了小的家人……”
这下轮到秦林奇怪了,诧异道:“一人犯罪一人伏法,你的罪又不是谋反恶逆,够不上株连三族吧?”
装,秦少保的本事也挺高!罗东岩撇撇嘴,可看看秦林表情茫然,好像真不懂沈浪飞的意思,便从旁提醒道:“秦少保,罪犯是说他的家人……您也知道,五峰海商对付叛徒,手段一向有点辣,只要不闹得太过分,咱地方官府也睁只眼闭只眼。”
如今金船主做了金宣慰,明着要守朝廷律令,实际上五峰海商在茫茫大海行船,谁管得着?凡是触犯规矩的,轻则三刀六洞,重则捆了喂鲨鱼!
至于岸上嘛,那也有的是办法,最轻最轻的,派人去和小渔村的村民们说是因为沈浪飞的缘故,断了他们子弟进五峰海商的门路,恐怕沈家就在村里立不住脚。
秦林刚破了案子,心里净往朝廷律法上想,他也没有株连三族的意识,确实经罗东岩提醒才明白过来,失笑道:“沈浪飞,如果你是怕五峰海商报复,那就完全不必了。杜掌柜这种王八蛋,今天能利用手里的权力满足私欲,明天就可能吃里爬外出卖主人,单纯对五峰海商来说,你宰了杜掌柜,倒是替他们挖出条蛀虫呢!”
不幸而言中,后来经过五峰海商清查账目,杜掌柜还真贪污了不少银钱……
沈浪飞悬在喉咙口的心,顿时放了下来,有秦少保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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