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紫萱苦中作乐的笑了一下,还待再劝,秦林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秦林当然知道张居正是在开玩笑,他贪恋权位,做不到淡泊名利,只因他抱负极大,选定了入世救国济民这条路,就不能做出世的闲云野鹤,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推行新政,为了国强民富。
“秦林……”张居正的目光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慈祥,破天荒的没有用训斥的口气和他说话,“把你叫回来,是我的主意,说什么图门汗、董狐狸入寇,是我让兵部曾尚书胡编的。”
老爷子还真是坦白啊,明说是编个理由,弄道圣旨招秦林回来!
秦林笑了笑,俯身道:“女婿有半子之份,自该回来探视。”
“倒不是为了见见你们。”张居正老脸微红,其实他有这意思,“老夫病倒之后,京师暗流汹涌,各方蠢蠢欲动,所以召你回来坐镇,以免万一之时突生变乱。”
“父亲!”张紫萱和几位哥哥大惊失色,什么叫“万一之时”?这可是不祥之兆啊!
秦林迟疑道:“刘都督那里……”
张居正直截了当地道:“刘守有和张鲸走得很近,严清那里也不安宁,我不放心他!”
虽没有明言,老太师眼睛里仿佛在说:我相信你!然后他又看了看长子张敬修和次子张嗣修,满怀深意。
秦林思忖着,重重地点了点头,无论是白莲教,还是别的什么势力,别想在这段时间兴风作浪!
“对了爹爹,我们请到了蕲州李神医,让他来替您瞧瞧吧。”张紫萱振作起精神,满怀希望地说道。
在进来的时候,就从管家游七嘴里得知了张居正的病情,他起初是痔疮,并没有当回事,哪知治疗之中病情越来越严重,出现了口中焦渴、身体燥热等等不良现象,最后终于卧病在床。
李时珍是大名鼎鼎的神医,当年也曾在太医院任职,并且和张居正是湖北同乡,张居正听到自然高兴,连声说请老先生进来。
李时珍穿青衣戴方帽,一把白胡子,两根大袖飘,颇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进来就朝张居正施礼:“太师在上,小可奉召替您诊病,施展望闻问切之法,如有无礼之处,还望太师海涵。”
“无妨,李神医太客气了!”张居正笑着挥挥手,“你是蕲州人,我是江陵人,咱们是湖北老乡嘛,早就听说你是国朝神医,有起死回生之能,只可惜缘铿一面,直到今日才得相见。”
“岂敢。小可只懂医人的方子,太师是医国的能手,才真正称得上神医呢!”李时珍说着,就上去替张居正诊病,先望气色,接着听声音,再问病情,最后切脉。
李时珍以三根手指头搭在张居正手腕寸、关、尺三脉,良久不发一语。
别人尚在心中惴惴,秦林的一颗心早已往下沉去,须知李时珍不仅是当世神医,甚至可算做大明朝三百年医术第一,他平时替人诊脉,速度都快得出乎想象,往往三根手指头刚搭上去就有了结果,像现在这么久的,恐怕……
果不其然,李时珍的神色越来越凝重,前所未有的迟疑起来,放下张居正的左手,又去切右手。
这下连张紫萱也暗道不好了,她曾听青黛说过,爷爷李时珍神医妙手,从来只需要切一只手就行,只有极其疑难的病症,才会切两只手的脉象。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神医李时珍如此难以决断呢?
沉吟良久,李时珍才笑了笑:“太师没有大碍,待小可悉心开个方子,应该会有好转的。”
“呼……”张敬修为首的五兄弟都松了口气,暗道神医就是神医,太医院那群笨蛋一直没有把握,李时珍一来就有不同。
哪晓得张居正身为太师首辅,浸淫官场几十年,察言观色的功夫何等厉害,当即笑道:“老神医何必哄我?老夫官居一品,蟒袍当国,见惯了生死,一点风浪还经得起,你照实说吧!”
李时珍好生佩服,拱手道:“果然不愧是国朝的太师首辅!也罢,小可就照实说了。”
“病在肌内?”张居正问道,他也知道自己病这么重,不可能在腠理之间。
李时珍摇了摇头。
“病在内腑?”张居正神色微变。
李时珍迟疑着,仍旧摇了摇头。
张居正脸色一滞,眼神突如其来的暗了那么一下,最后仍笑着挥了挥手:“我晓得了,是病入膏肓,非药石所能及。有劳李神医,此是老夫寿限已到,怨不得医家术短。”
李时珍脸色沉重的长揖到地,不能救这样一位病人,他心中很不好受。
张家五子早已惊呆,如同泥雕木塑似的傻了眼,只有张紫萱心有不甘,强忍着内心酸楚,扯着衣袖将李时珍轻轻拉出去,刚出门转到拐角,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何必如此?!”李时珍慌得手忙脚乱,满脸为难之色,甚至有些羞愧难言,张居正曾替他题写本草纲目,到最后他却不能治好太师的病。
秦林跟了出来,朝李时珍歉意的苦笑一下,然后从身后扶起张紫萱,只觉她身体几乎瘫软,自己一松手就会摔倒。
扶着张紫萱在回廊的朱漆座椅上坐下,秦林沉声问道:“爷爷,我老泰山到底是得了什么病?怎么就治不好了呢?”
张紫萱身体虚弱无力,仍打起精神听李时珍怎么说。
“本来是没什么大病的,可放在张太师身上,就成了大病。”李时珍长长地叹口气,万分无奈。
原来张居正是大明朝三百年第一相,大刀阔斧的推行新政改革,实行富国强兵之道,但他本人并不算传统意义上的清官,学北宋寇准的所作所为,平生纵欲不节制,一顿上百道菜不显多,又喜欢美女,和阿古丽、布丽雅等美人纵情欢乐。
毕竟年纪大了,又加上长年累月处理政务十分劳累,这么纵欲当然熬不住,张居正就服食大补药物,他得到这些东西也容易,拿戚继光来说,就年年给张居正送辽参、鹿茸、海狗肾。
这些大补燥热的东西服食下去,一点两点还没什么,长年累月大量食用,就会导致虚火旺盛,看上去红光满面身体健壮,实则五脏六腑早已受损,不病则已,一旦病势压倒虚火,顷刻间病情就会凶猛无比,即使华佗复生、扁鹊再世,也难以救治。
“戚帅,戚帅后来没有送海狗肾了呀!”张紫萱惊讶地说着,忽然又懊悔之极,是没送海狗肾了,但人参鹿茸之类的,并不曾减少,而别的官员也常把全国各地的补药,当作礼物送张居正。
人参鹿茸之类,本来是治病救人的灵药,如果使用不当,反变成了害人的毒药!可这能怪送礼的戚继光,能怪其他的官员吗?他们可都是真心诚意巴望张居正能再活五百年呀!
李时珍拱拱手,摇着头叹息离去,为不能拯救这样一位治国之相而心怀郁闷。
张紫萱软软的靠在了石柱上,清泪从深邃迷人的大眼睛涌出,白皙的鹅蛋脸上就留下了泪痕。
秦林长长地叹口气,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夕阳把两人的身形,投出了长长的剪影。
不过,张居正招秦林回京,并不是让他安慰自己的儿女,而是有着艰巨的任务,很快里面就传出了略带嘶哑地喊声,招秦林入内。
如果说刚才骤然听到生死讯息,张居正还略有失态,那么现在他的神色已端严如常,抓着秦林的手,充满殷切地看着他:“既然李神医都那么说,看来老夫是阳寿已到了。秦林,你是当世干才,设若再过十年,老夫必把江陵党交到你的手上……”
张嗣修、张简修、张允修大惊,游七和几位仆人也神色变幻,张居正有儿子,而且状元、榜眼都有,他说这话未免叫人吃惊。
哪知身为长子的张敬修,和身为状元郎的张懋修却一副正该如此的表情,他们俩很清楚秦林的本事,也知道父亲为什么属意于他,和接下来要说什么。
果然张居正话锋一转,轻轻拍了拍秦林的手背:“不过,你太年轻,太年轻……所以,我只能把江陵党交给张四维和申时行,但是张四维资望太浅,曾省吾、王国光、李幼滋、潘季驯、王篆都不服他,申时行又是个好好先生……所以,到了十年之后,你资望养成,你……你知道该怎么做。”
第773章 变天
说罢,张居正目光往几个儿子身上扫了一圈,慈爱与严厉交织的神色,让他们都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张居正何尝不想让儿子来继承自己的事业?但张敬修迂腐不知变通,张嗣修平平无奇,张懋修性格跳脱,其余几个儿子年纪都小,都不是理想的人选,唯独秦林,除了没有进士出身之外,别的都是强项。
秦林性格外圆内方,对家人朋友又极为厚道,选他做未来的继承人,实在是非常理想的决定。
另外,张相爷也不是没替自己儿子做打算,张敬修几兄弟都学文,只有秦林是武臣,将来文武相辅相成,自是最好的搭配。
“还有,还有你的新政……”张居正特意强调了“你的”两字,顿了顿才道:“老夫想了很久,始终迟疑不决,唉……算了,到时候老夫在九泉之下,看你放手施为吧!”
秦林慨然应诺,看着张居正殷切的目光,只觉鼻子一酸。在此时此刻,他接受了张居正的托付,在无上的权力和荣耀之外,也意味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去吧,现在老夫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啦!”张居正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重重的靠回了枕头上,只觉做出决定之后,平生从来没有现在这样放松。
……
紫禁城,养心殿,张鲸垂手低头,斑斓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鼻梁上,让他更像个涂了白鼻子的奸臣。
“皇爷,荆湖神医李时珍,刚刚由秦林带着,进了太师府!”张鲸特意把秦林的名字咬得很重。
万历的脸色同样阴晴不定,他甚至感到某种被出卖的愤怒——秦林这家伙,怎么能这样?朕不是一直对他很好吗,朕不是给了他荣华富贵吗?居然和朕作对,带人去救张太师,哼,治好了张先生,让他再来把朕管得死死的?!
万历的另一位少年时的亲随伴伴,同样任职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张诚,见状心中就是一声嗟叹,这位皇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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