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秦林张口结舌,没想到海瑞会这么说。
那赵小四吓得往后一缩,整个人都瑟瑟发抖,钱老大却洋洋得意,口中连称海青天明镜高悬。
秦林心头纳罕,觉得海瑞一定另有妙计扭转局势吧,哪知唐敬亭当堂下了判词,将赵小四的诉请尽数驳回,还传帖文昌县,说赵小四是个缠讼的刁民,今后不许他继续告状。
“哼,无凭无据的告歪状,怪不得海青天判他输!”听审的百姓们议论着。
不少人朝赵小四指指戳戳:“这人是想赖账吧?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公地道的事情,打了借据又不认账,哈哈,老赖!”
赵小四佝偻着背,整个人弯得像个大虾,面红耳赤的走出去,连半句都不敢说。
秦林奇怪地看着海瑞,做梦也没想到名震天下的海青天会这么判案。
海瑞感觉到秦林的目光,将胡须捋了捋,低声道:“琼州地方偏远民风刁顽,颇有些缠讼不休的刁民,所以老夫断案一律按大明律,以白纸黑字的字据为准,叫他们无话可说。”
呃……秦林不晓得说什么才好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听下去,暗自却对身后站的陆远志使个眼色,胖子会意,悄悄走了出去。
第二起案子,乃是定安县一个姓李的告姓张的侵占他家田土。
“禀老爷,我家与张家田地相邻,一场雨下来,张家硬说界桩被水冲过去三丈,就要搬回来,那可不是侵占我家三丈田亩吗?”姓李的口舌便捷,滔滔不绝地道:“姓张的是本地大族,势力非常大,买活了县里的书办、衙役,结果小的在县里吃了亏,听说府尊是海青天的学生,所以到府里上控,不晓得是哪辈子烧了高香,海青天本人竟然在座,求青天大老爷主持公道。”
海瑞捋着胡须微微颔首。
被告张家人来的是个白白胖胖的富态人,用手绢擦着汗水,不服气地道:“海青天,我们家是当地大族,但没有恃强凌弱,倒是这姓李的生性奸猾,去年夏天借着下雨发大水,把界石挪过来三丈,要侵夺我家田土,海青天您可不能被他蒙蔽啊!”
海瑞面色一沉,非常不高兴的样子,问道:“你们两家有田契吗?”
两份田契呈上来,都画着相邻的界限,但一份是洪武年间的,一份是宣德年间的,都有一两百年了,上头界限模糊不清,根本看不清楚。
想来也是,农民不到迫不得已不会出卖田地,一份地契好几代人传下来,当然变成这样子了。
唐敬亭愁眉苦脸地看了一会儿,向海瑞问道:“地契根本看不清楚,老师,您看呢?”
“小民畏豪族如畏虎,哪里敢强夺大族的田地?这一定是张家在胡说八道了!”海瑞非常肯定地说。
唐敬亭立刻判决李家获胜,届时维持原状。
姓李的马上高呼海青天神目如电,姓张的还要再争,看看海瑞凛然有威的样子,又听得背后百姓们指指戳戳,顿时苦笑起来,跺跺脚:“罢了,我家也不差三丈田地,就算舍财免灾吧!”
第829章 准则
名为唐敬亭断案,实际上全是海瑞拿主意,前头两起案子断下来,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反正原被告都当堂服判。
秦林心头纳罕,想不通海瑞断案的依据究竟是什么,疑惑地看了看海瑞,只见这位青天大老爷捋着花白的胡须,神情颇有几分满意。
唐敬亭又去拿放在桌案上的第三份案卷,底下就有个书办干咳两声,朝本府大老爷使眼色。
唐敬亭会意,将案卷翻开一看,立刻吩咐下来:“此案涉及妇人贞洁名誉,不宜大庭广众之下审理,来呀,移到二堂去!”
全国各地的县衙府衙,格局都差不多,三进、四进或者五进的四合院,第一进院子坐北朝南的房屋是公开审理案件的大堂,又称正堂,背后第二进院子同样位置的房间叫做二堂,是官员会客和秘密审讯的地方。
像涉及妇人名节或者牵涉朝廷机密的案件,不宜在正堂公开审理,就转到二堂来。
二堂就没有高高台阶上的公案了,正中间摆着一把高背太师椅,两边客位是一长排的茶几和椅子,唐敬亭、秦林、海瑞各自落座。
唐敬亭表现得颇为慎重,没急着传唤原被告,而是先将案卷拿给海瑞和秦林看,详细介绍道:“这是本县一个叫戚大郎的,老婆秦氏在顾家帮佣,说是被顾家老大顾克渎借酒奸污了,所以戚大郎告到衙门里来。顾克渎身上捐了内阁中书,首县有些掣肘,就把这烫手的山芋塞给本府。”
海瑞眉头一皱,捏着胡须自言自语:“顾氏诗书传家,那顾克渎也是衣冠中人,虽然风流好酒,恐怕还做不出这种事情吧……那戚大郎两口儿风评如何?”
唐敬亭目光投向刚才使眼色的书办,那书办立刻笑着答道:“回老爷,那两口儿是泼皮破落户。戚大郎老爹手里本有几亩薄田,被他吃喝嫖赌败光,落得个衣食无着,这戚秦氏是他家的童养媳,出落得有八九分人才,没奈何只好送到顾家做帮佣的,没成想闹出这么个笑话,前两天戚秦氏被顾家打出来,惹得一县人都耻笑。”
“原来如此啊。”海瑞微微颔首,瘪着的嘴角露出几分鄙夷,“光棍恶奴诬告主人,真是可恶得很!”
秦林至此是越发看不懂了,海瑞还没听取原被告的供词,没有分析案情,就先得出了结论,这未免太武断了吧。
难道,琼州府一带果真民风刁顽,奴仆诬告主家的事情特别多,所以海瑞早有经验?
秦林初来乍到也不好说什么,决定静观其变。
原告戚大郎被带到了二堂,他生得一副油滑市侩的嘴脸,腿弯儿像没骨头似的,一顺溜就跪下去,砰砰砰的磕头:“海青天、唐府尊,小的委实冤枉,老婆被顾大老爷骗奸,还没处说理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单看看样子,这戚大郎就叫人厌恶,海瑞和唐敬亭都眉头大皱。
秦林仔细观察,发现此人脸上顶着个红彤彤的酒糟鼻,恐怕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醉生梦死吧,右手指头关节位置有很明显的茧子,想必是长期掷骰子落下的,说他吃喝嫖赌五毒俱全,果真没有错。
“一面之词,不足为凭。”唐敬亭冷冷地盯着戚大郎,又问道:“你说老婆被顾克渎骗奸,你是亲眼见到,还是风闻传言?”
戚大郎怔了怔,讪讪地笑道:“唐府尊,这样事情怎么可能亲眼见到?是、是那个小贱人回家就想上吊,我从她嘴里诈出来的……”
话还没说完,唐敬亭就打断了他:“这样看起来,就并没有真凭实据,只是风闻传言了。”
海瑞冷笑一声,摆摆手:“叫被告来对质吧。”
衙役带着恭敬的笑容,把两个男人引到二堂,打头一个年纪约摸五十来岁,身材有点胖,国字脸,穿墨绿色暗金刺绣缎袍,后面那人亦步亦趋地跟着,年纪四十多岁,不胖不瘦,也是国字脸,穿蓝色细布直裰,两人的容貌有些相似,秦林在他们棱角分明特征突出的脸上发现了好几处相同的细节,几乎可以肯定他们有着共同的父系遗传。
也就是说,这是两兄弟。
“顾克渎见过三位大人。”年纪大些的那人朝上做了个团团揖,他是监生,照例见官不跪。
后面做弟弟的没有功名,就跪下行礼:“顾晦明见过三位大人。家兄被恶奴诬告无端蒙冤,真是斯文扫地,本来派小的到堂应诉,刚刚听到海青天亲自问案的消息,家兄立刻赶来伺候。”
官绅要和人打官司,往往自己并不出庭,派管家奴仆之类的代替就行了,这叫做“身不入公门”,算是一种特权。
顾克渎就派了弟弟顾晦明前来应诉,但是听说海瑞也在这里,他急忙就赶过来了,表示对海瑞的尊重。
唐敬亭心头暗骂姓顾的不是个东西,合着只有本大老爷,你就不给面子,只派弟弟来就行了?
不过顾家是琼州巨室,一门豪富,与广东巡抚、按察使都有往来,和海瑞也交情匪浅,海瑞还应顾晦明之请,替顾家老太太写贺寿文,唐敬亭这个做知府的就算有什么不满,也只能在肚子里嘀咕两句。
唐敬亭叫顾晦明站起来回话:“顾二先生,令兄究竟是为什么被告的?”
戚大郎跪在地上,自从顾家两位进来就不敢和他们目光对视,顾克渎始终不曾看他一眼,顾晦明却狠狠瞪了他一下:“这个戚大郎一贯刁顽,明明是借机生事,想要敲诈家兄。好叫几位老爷晓得,那戚秦氏因小偷小摸被我家赶出去,第二天他就找上门,诈称戚秦氏被家兄霸占,要讹诈我家的钱财,被家丁轰出去,又找中人来说合,强要五十两银子。”
顾克渎这时候才深深一揖:“海青天、唐府尊,顾某行得正站得直,倒不是舍不得五十两银子,而是没有的事情就是没有,岂能被这戚某人敲诈勒索,诋毁顾某的清誉?且戚某人是个无赖,他现在要五十两,吃喝嫖赌花光之后,必定又来图赖顾某,岂有穷尽之时!”
海瑞和唐敬亭互相看看,两人神色间都带着鄙夷。
“你真的去找顾家要五十两银子?”秦林突然看着戚大郎,不徐不疾地问道。
“我、我就是要了。”戚大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很快又梗起了脖子,大声嚷道:“他骗奸我老婆,难道不应该赔偿吗?五十两已经便宜他了!”
扶不起的烂泥!唐敬亭啐了一口。
海瑞也道:“戚大郎,你不觉得自己很无耻吗?”
顾家兄弟不知道秦林什么来头,只看见他穿着飞鱼服,和海瑞、唐敬亭坐在一起,都各自心头纳罕,又不好问,免不得把他多看几眼。
戚大郎被海瑞和唐敬亭骂得面红耳赤,秦林却笑着鼓励道:“你是不是吃喝嫖赌,和案子本身没有关系,既然你也是从老婆口中得知的消息,那么我们直接传召她,可能还会方便点。”
传召戚秦氏?海瑞和唐敬亭互相看看,他们本来准备就此打住,把戚大郎赶出去的,却没想到秦林还要“节外生枝”。
“就算传召,也是一面之词。”唐敬亭摸了摸下巴,有些拿不定主意,又觉得不好直接驳回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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