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孙承宗这番话说给别人听倒也罢了,饶巡抚苏巡按是何等人物,听了差点没笑掉大牙:这是学触龙说赵太后,还是蔺相如完璧归赵?任你纵横家使尽三寸不烂之舌,吾辈稳坐钓鱼台,岿然不动!
饶仁侃和苏酂互相看了看,都把眉头皱起,装出格外为难的样子。
良久苏酂才拱拱手:“孙世兄说得不错,唉,只可惜云南官场受黔国公浸润久矣,沐家世镇云南威福自专,我辈虽有心扭转乾坤,固耐无力回天,也只能请秦钦差明察秋毫,从中设法周旋了。”
好一招太极云手,又把球推到了秦林那边!
秦林不得不说话了,他搁下了茶杯盖儿,抬起目光扫了扫两位客人:“本钦差这趟差事,还要仰仗两位。方才黔国公不肯出兵,说粮草尚未备齐,是两位迁延时日,本钦差想着两位官箴甚好,断不至于此,恐是刀笔小吏误事或者与黔国公交接有误吧?”
那是当然!饶仁侃和苏酂拍胸脯保证粮草早已齐备,都是黔国公从中作梗,援兵才迟迟不能发往永昌前线。
这两位心里头清楚得很,秦林老丈人在前线苦战,他怎么会不着急呢?这时候谁要和他闹别扭,谁就得直面钦差大臣的怒火。
就算不怕他,却也没必要去硬顶吧——黔国公沐昌祚已经和秦林闹翻,按照那位爷的德行,就算一切准备就绪,秦林要发兵出去,他还不得拖上十天半个月的?
所以饶苏两位干脆利落的把责任全都推到了沐昌祚身上。
“国公爷想是安闲久了,听说弓马有些生疏……”饶仁侃吞吞吐吐地说着,看了看秦林脸色,又把话锋一转:“哈哈,当然这只是本都堂瞎猜,国公爷忠勤王事,想要等大军云集、粮草齐备再进兵,以策应万全,这也是有的。”
苏酂叹口气:“饶都堂啊饶都堂,你又何必如此曲意优容?罢罢罢,苏某再不置喙,免得在秦钦差和黔国公之间做了恶人。”
这两个把红脸白脸唱得精彩绝伦,秦林也不得不佩服三分,却假作不知,摸着下巴思忖道:“既然如此,便是黔国公托词迁延了,两位又何必包庇于他?哼,家岳江陵相公抓过沐朝弼,难道本督就抓不得沐昌祚!”
说到这里,秦林咬牙切齿,神情颇为失态了。
“秦钦差慎言,秦钦差仔细!”饶仁侃似乎被吓到了,神情颇为惶急。
苏酂却在旁边皮里阳秋,假装说饶仁侃优柔寡断,暗地里给秦林火上浇油。
“没得说了,明日便去点检粮草库,看那沐昌祚还有什么话说!”秦林恶狠狠地敲了敲桌子,“若他不尽不实,也怪不得本钦差独断专行了!”
说罢。秦林气咻咻地端茶送客。
两位贵客诚惶诚恐地辞别出去,秦林照样送到照壁底下,沿途饶仁侃还软磨硬泡地劝秦林,不要一时冲动,和沐昌祚争起来。
但是一回到自己的轿子里,饶仁侃和苏酂笑得肚子都痛了。
于秦林,沐昌祚对他老丈人见死不救,于沐昌祚,秦林的另外一个岳丈张居正,曾经抓过他老爹,这也是不小的仇怨,两边卯上了,那就难得解开啦!
不管是秦林抓沐昌祚,还是沐昌祚反而将秦林的军,两边闹得不可开交,这云南的局面只会更乱,到时候谁还来查他们俩的事情?
“快,快行文布政使司,把粮仓的关防交给沐昌祚!”饶仁侃说罢就拍着轿杠子直乐,粮食都在藩库,行文只消一张纸就划给了沐昌祚。又是前段时间就备下的,日期都写得早,到时候等秦林去查,就有乐子可以看啦……
秦林站在照壁底下,一直目送两乘轿子远去,然后莞尔一笑,甩着袖子大步流星的往里头走。
徐光启和孙承宗跟在他身后,两位后来声名卓著的师爷,这会儿还是头一次和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滑头面对面交锋,毕竟年纪还轻,心底那股子激动是掩饰不住的。
“原来国朝这些个大人先生。也不过如此!”孙承宗很有点不屑的味道。
徐光启啧啧连声:“若不是东翁信重,徐某不知何日才能与封疆大吏同堂而坐!东翁待学生真肺腑至诚也!”
孙承宗和徐光启看着秦林的眼神儿,都带上了感激,即使是举人身份,面见封疆大吏的机会都非常少,何况他俩只是秀才?并不是要借此和饶仁侃、苏酂拉关系什么的,而是这种经历本身非常难得,不管将来以科举正式踏入官场,还是替达官显贵做幕宾,“随秦林钦差云南,与巡抚、巡按等官赞划机宜”的资历都是响当当的。
秦林很老到地拍了拍他俩的肩膀,温言勉励:“刚才你们俩表现得算不错了,不过演技嘛,还得向饶仁侃和苏酂学学,看看人家,一个红脸一个白脸,都快把戏文唱完啦!”
孙承宗和徐光启连连点头,觉得秦林这话不错,但再怎么说,饶仁侃和苏酂也赶不上督主您哪,那才那段才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咱们学您就够啦!
他们俩对秦林越发敬仰了,可怜两位后来的帝师辅臣,在青葱岁月惨遭忽悠,只怕被秦督主卖了,都还要帮着数钱呢!
……
秦林和云南总兵官黔国公沐昌祚撕破了脸,沐昌祚从钦差行辕拂袖而去,据说回府之后就暴跳如雷,接着就生起了重病,下不得床。
钦差秦督主则紧锣密鼓地布置调查,两位师爷把云南的文武官吏挨个请进去,收了不少的孝敬,同时话里话外都在拐弯抹角打听沐昌祚,看样子是要找他的麻烦。
两边闹成这样,无非秦督主拿下沐公爷,或者沐公爷够劲,逼得秦钦差铩羽而归,总之发兵永昌府的事情,看样子近期是没指望了。
饶仁侃和苏酂再也不必徒做恶人,当初沐昌祚急着出兵,他们找千般理由万般借口扣着粮草不发,又在公文手续上处处掣肘,现在沐昌祚“病倒”了,这两位却比谁都积极,忙得脚后跟打屁股,半天光景就把该办的全办齐全啦!
看好戏喽!
第二天一大早,秦林有提点兵备的职责,到昆明校场点检将士——只怕点检是假,给沐昌祚来个下马威是真吧。
饶仁侃、苏酂和昆明方面的文武官员,包括三司、首府、首县等官全都到场,都等着秦钦差发作起来,和黔国公闹翻的好戏。
西教场密密麻麻地排满了川军,火红的鸳鸯战袄,锃光瓦亮的盔甲,大刀长矛、鸟枪土铳,正是当年曾省吾、刘整两位平僰人之乱,一直留下来的精锐之师。
只不过,人人脸上除了精悍之气,都带有点郁闷,因为前段时间被按察使李材奏请调入云南备战,结果李材反而被逮捕进京下了诏狱,这支精兵就困在了昆明,既上不了前线,又回不了四川老家,所以很有些郁闷。
点将台下,南营坐营官刘綎白脸上三绺长须,身穿密密匝匝的鱼鳞甲,头戴明光铁盔,锦战袍、兽吞口,旁边四名小校捧着他那把一百二十斤的大刀,端的是威风凛凛。
秦林骑踏雪乌骓,东厂番役左右相随,一路烟尘来到校场,站上了点将台。
昆明众官都暗笑起来,钦差大臣点检,怎么都该是总兵官出来应对,偏生沐昌祚装病,只来个游击将军衔头的坐营官,秦林脸上须不好看。
就在此时,又是一道滚滚烟尘从昆明城中席卷而来,看方向却是沐王府那边!
众官纳罕,难道沐昌祚嫌装病不够,还要当面来拂逆钦差?这却有点过分了,只怕将来朝廷面上不好交代……
饶仁侃和苏酂却笑容满面,沐昌祚当面和秦林斗起来,那才叫好看呢!
却见黔国公沐昌祚骑逍遥马,金盔银甲灿若朝霞,身后扈从如云,旗帜遮天蔽日,格外声势浩大。
到了校场,这位国公直接上了点将台,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着秦林屈一膝跪下抱拳:“云南总兵官黔国公沐昌祚,率麾下健锐,请钦差秦督主点阅!”
饶仁侃喉咙口咯的一声,苏酂同时面皮煞白,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大眼瞪小眼:这是怎么回事?秦林和沐昌祚不是水火不容吗?
秦林目光往这边一扫,似笑非笑:老子演戏而已,你们还当真?
第998章 老子岳丈多
秦林奉旨督师云南,所恃既非万历皇帝那道圣旨,亦不是本任提督东厂的职权,而是夹袋中贴身收藏的一封信,被废黜的上代黔国公沐朝弼的亲笔信!
当年沐朝弼横行不法,将云南文武官员视为家奴,府中蓄养锐士上万,大肆搜刮云南商民,是张居正用李代桃僵之计,抓捕沐朝弼的同时令其子沐昌祚袭爵,使沐家乖乖就范,从此沐朝弼被软禁于南京。
这封信是沐朝弼写给儿子沐昌祚的,说他老人家软禁在南京,有魏国公徐邦瑞上下打点照应,日子过得很舒服,请妻子儿女不必挂怀。南京将军山的祖宗坟墓,魏国公也派人守得很好,将来他百年之后还是葬在那里。前些年他生了场大病,亏得神医李时珍妙手回春,如今身体硬朗,吃得下睡得着,没事逛逛秦淮河……
沐朝弼只是软禁,南京城内的行动还是自由的,以前也没少写信给云南的妻子儿女,但这封信的分量,里头藏着的东西,那就与众不同。
沐昌祚虽然不是什么智谋多端的人物,可也一点都不傻啊,看到这封信立马就明白了。
哪怕信上连半个秦字都没提到,更不曾讲钦差巡视云南的事情,但意思是明摆着的:魏国公徐邦瑞是秦林的老泰山,李时珍是秦林的太岳丈,这封信又是托秦林拿来的,沐昌祚再闹不清楚情况,只除非丫真是个弱智。
什么李时珍治愈病情,好歹只是个情分,托词也说不定,那魏国公徐邦瑞的照应可就不同了,沐朝弼软禁南京,正好徐公爷做着南京守备,看在祖辈交情和同为勋贵的分上,要照应他那自然不消说,万一翻起脸来,真是要他扁就扁,要他圆就圆!
沐家在云南威风八面,到了南京却也成了虎落平阳龙困浅滩……
这信上虽然没明说,沐昌祚家学渊源,还能不明白武勋世家之间的这点事儿?这封信虽是老爹沐朝弼写的,只怕里头每个字都是徐邦瑞看过的。
当年张居正抓走沐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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