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两边有宅门,过了宅门是二堂大院,走过二堂是三堂,过了三堂就是后堂了,也叫知县宅,县令和家眷一般就住在这里。
迎面是七架五间房子,正中是客厅,杨潮被带到了最西边的一个小房子里,是一个小一点的客厅,主客厅之外的客厅叫做花厅,这应该就是西花厅。
里面已经有一个穿着便服,手捧一本旧书的人正在读书。
这人四十多岁的样子,身子清瘦,跟明朝一般读书人没什么两样。
门子带杨潮进去,躬身拜道:“大人,人带到了。”
这人就是县令了。
杨潮和胡全也赶紧行礼:“小民杨潮(胡全)见过知县大人。”
这个知县倒是一个爱摆威风的,硬是让杨潮和胡全叩拜过他之后,才轻轻道:“起来吧。”
两人站起来后,县令又道:“你们真是钱牧斋公派来请我的?”
胡全身子一抖,惊惧的看向杨潮,他觉得刚才钱牧斋好像没答应参加他们的会。可是杨潮竟然已经打起了钱谦益的招牌。
胡全不知道的是,杨潮的请柬都是早就写好的,上面一环套一环,到了县令这里,就是要用钱谦益这样的老官僚的名头去压着。虽然第一环钱谦益似乎没有答应,但是杨潮还是大着胆子冒用了钱谦益的名头。
杨潮却很从容:“回大人话,不止牧斋公一人。”
县令咦了一声道:“那还有谁?”
杨潮轻轻点头,这才娓娓道来。
听完杨潮的话,江宁县令杨文骢甚至有些微微发抖起来。
杨文骢那是万历年间的举人,可是屡次科举都无法考中进士,已经到了快五十岁,才谋取了一个江宁县令的职位,可谓是郁郁不得志之人。
“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突然手指指向杨潮,手臂微微颤抖,焦急的问道。
胡全也颤抖起来,他是怕的,一个小民,在县令面前,不由得他不怕,怕到已经分不清县令到底是喜是怒。
杨潮却神态自若:“小民说的当然属实。钱牧斋公、张天如和东林复社多位大人公都会参加。”
钱谦益和张溥两个人代表着东林和复社,是江南一带最大的政治势力,可以直达天听。更不用说还有东林复社中将近十个大名士。
这两个人参加的盛会,竟然会请他杨文骢,不怪杨文骢不激动,实在是他不得志太久,能跟这两个人拉上关系,不愁仕途不发达。
不过杨潮却继续放着猛料,在杨文骢耳边道:“牧斋公和天如公做会的目的,乃是谋求周玉绳公——再相!”
杨潮故意把再相两个字咬紧说道。
听的杨文骢顿时一惊跌坐在椅子上,脸上一股血气顿时上涌,半天才喘过气来。
他是官员,对官场一些传闻都很清楚,张溥谋求他座师周延儒再相一事,不是一天两天了,显然这是一件大事,但是从来都跟他杨文骢扯不上关系,没想到这次竟然请了他参加,岂不是要跟他商议周延儒再相的大事。
那么万一周延儒成功了,他的仕途就有保障了,不敢说能够青云直上,起码也能够升一级了。就算不成功,如果能融入复社核心圈子,从县令这样的小官位置上升一级,也不难。
杨文骢是江宁知县,江宁县就在南京城中,南京城有留都的身份,江宁县就是京畿县,一般的县令是七品芝麻官,江宁县县令却是正六品官。
如果能升一级的话,可就是五品官了。
五品官就已经是中层,在往上极有可能进入六部,这辈子也有希望做京官了。
所以不由杨文骢不激动,他似乎看到了一扇打开他仕途的窗户。
“来人,快快赐坐!”
杨文骢顿时大声命令起来,门外的下人听到,立刻跑进来,给杨潮搬椅子。
不等椅子放好,杨文骢已经急不可耐的问起来:“牧斋公、张天如,还有,还有玉绳公,为何要请本官,不,是邀请下官啊。”
搬出周延儒后,杨文骢连本官都不敢称,成了下官了。
杨潮摇了摇头笑道:“其实不是他们请大人的,而是小人私自做主邀请大人的。”
杨潮说的不假,请杨文骢是自己临时决定的,是深思熟虑的。这个集会,请官员其实不合适,阮大铖也不允许请官员,第一是怕走漏了风声,因为实在是看不清那些官员的立场,万一走漏了风声,这些官员完全可以直通北京,破坏了周延儒的大事;第二,南京官场跟阮大铖关系实在太差,南京官场跟北京不同,南京官场上几乎都是被排挤的政治斗争失败者,因此大多数都是东林和复社的官员,请那些人完全是给阮大铖添堵。
但是杨文骢不同,杨文骢是贵州人,虽然加入了复社,可是身份限制入不了核心。关键的而是,杨文骢跟阮大铖私交很好,大概也是因为他复社身份印记不深,才不在乎阮大铖的阉党身份。
所以请杨文骢,既不被阮大铖忌讳,也能起到杨潮的目的。
杨潮就是要拉拢杨文骢这样的实权官员,虽然只是一个县令,却正好合适。如果自己通过这个集会试图拉拢那些知府巡抚,不说能不能成功,即便拉拢到了,也不如一个县令好控制,自己拉拢这样的小官,将来做事的时候,他们更愿意听杨潮的。
一个大员,在潜意识里就看不上杨潮这样的草民。
果然听到杨潮是自己特意请自己,杨文骢不由惊讶。
杨文骢急道:“这是何故?”
杨潮笑道:“小事一桩。小民正好受几位老先生所托,帮忙邀请江南名士赴会。小民身在江宁县治下,自然是要为江宁县的父母杨大人考虑的,所以才做主邀请大人赴会。大人放心,几位老先生是不会怪罪大人的。不过父母大人还是要保守秘密,此事事关重大,几位老大人不想被其他人知晓。”
杨文骢忙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杨文骢不是傻子,他自然听出来,这是杨潮在刻意拉拢他了,但他乐意被拉拢。
这时候下人摆好了椅子,杨潮摆摆手不坐,反而朝着杨文骢拱拱手:“父母大人再会,小人告辞!”
说完转身就走,丝毫没有刚刚进来时候给人下跪的小民模样。
同样的,杨文骢也没有刚才那样一副威严等人下跪的父母官模样,反而略有些失神。
杨潮已经走出了花厅,才听到杨文骢高声喊着送客。
胡全前后紧跟着杨潮,出了县衙,到了一旁后,他大口喘着气,一屁股就坐在衙门的石狮子旁边。
杨潮这才看到胡全竟然满头大汗不说,连衣服都全湿透了。
杨潮不由苦笑,这个朋友胆子太小了,还是个屠户,这胆子敢杀猪吗?
不过杨潮也清楚,明朝的小民面对官员的那种畏惧,哪怕只是一个县令,也能让一个平民百姓家破人亡了,最重要的是,明朝的地方官真的敢滥用这种私权,欺压百姓。
杨潮看到胡全的样子,知道他今天是走不了了,不过自己今天最重要的任务也算完成,因此交代了胡全两句后,就分别回家了。
杨潮回到家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竟然也收到了一张请柬。
这张请柬是许家送来的,许家当铺开张,要大摆筵席。
第三十六节 顾沙卞(1)
第二日,胡全很有精神的早早就来到了杨家。
杨潮给了他十张拜帖,这八张全都是给各大青楼名妓的帖子。
杨潮面授机宜,对这些名妓,第一用李香君和柳如是的名义,如果不行,在搬出钱谦益和张溥的名头,还不行,就用周延儒的名义请。
虽然已经跟杨潮狐假虎威,借用过钱谦益、张溥和周延儒的名头一次,但是要让第二次冒用,胡全还是有些忐忑,他当着杨潮的面嘴里就念叨,说惟愿用不到这些大人的名头。
杨潮却不太放心,柳如是和李香君都是名妓不假,可是南京城这些名妓,一个个心高气傲,互相间珍奇斗艳,明争暗斗不休,一个不服一个,用柳如是和李香君的名头,人家未必会认可。
但是所有的名妓,大概都不会不认钱谦益的名头,不得不说钱谦益虽然官场失意,但是此时在江南一带名声不但大,而且很正面。
他真正身败名裂,是投降了满清之后,尤其是乾隆皇帝对他的人品作诗专门大加讥讽嘲笑,因此钱谦益彻底臭了。
张溥同样,也是名妓眼中的正人君子,而且张溥不像钱谦益那样有钱,可以到各个烟花场所寻欢作乐。张溥名气很大,但是很穷,一般很少去找这些名妓。
这次他出面,肯定会有很多名妓买账,想沾一沾他这个大文士的名声的。
至于周延儒那名气更大了,做过首辅的人,那个名妓敢不买账。
杨潮倒是没告诉胡全,关于要帮周延儒再相的事情,昨天拿来震慑江宁县令的时候,杨潮都是小声耳语的。
现在这件事杨潮还不打算公开,直到周延儒成功当上了首辅,才不会有影响。
毕竟如果被人流传一个首辅是筹集献金,用来打通门路来当上的话,传到崇祯皇帝耳中,以这个皇帝的性子,大概又会疑心重重,周延儒再相不但要泡汤,可能还会牵连许多人来。
杨潮不敢冒险,因此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不过单凭这些名士的名头都罩不住的话,那个名妓不请也罢。
让胡全一个人去请客,杨潮自己则去赴宴。
许仲孝大宴宾客,为他的当铺开张,他的新当铺自然就是过去杨家的铁匠铺。
他竟然专门邀请杨家赴宴,如果说一片真心,鬼才会相信。
杨潮不放心父亲去,不去的话,又怕许仲孝借故生事。
所以杨潮打算亲自去一趟。
自家铁匠的位置,杨潮自然很熟,很快就走到铁匠铺,不过此时铁匠铺已经焕然一新,大门换成了新的,朱红色漆门,外面还挂着长布招幌,上面写着一个大字当。
只用招幌表明了经营的范围,没有特别的招牌,门额上面空空如也。
此时沿街已经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