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平安还没来得及卸甲,段喜年却一身官服骑着马兴冲冲的赶来,见面拉着朱平安就走,“快,朝廷的旨意到巡抚衙门了,路大人有命,让你我二人速速赶去接旨!”
……
巡抚衙门已然是中门大开,整饬的干干净净,路振飞虽然不喜欢奉迎和奢华,但也遵照规矩,沐浴更衣、焚香设案,并将镇守太监卢九德和凤阳知府、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等主官一一请来,看到段喜年和朱平安穿的整整齐齐在队列的末尾站好,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站起身请一名风尘仆仆的绿衣宦官开始宣旨。
圣旨辞藻华丽、晦涩难懂,但最后的封赏,朱平安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从圣旨的内容中可以看得出来,崇祯皇帝对于此次凤阳大捷是极为高兴的。毕竟流贼祸患山陕、北直隶多年,难得此次竟有全歼三万乱匪的战绩,皇帝自然是龙颜大悦,因此,绝对不吝于封赏。
高墙卫指挥使段喜年作为出城决战的主将,自然是功不可没,升任从二品凤阳卫指挥同知。凤阳卫都指挥使以及两名指挥同知在崇祯八年流贼攻克凤阳之后,便被下旨赐死,直到如今这三个位置依然空缺。段喜年此次做了指挥同知,便等于是占据了凤阳府的最高武官职位,可以说是这次的最大受益者。
段喜年忍不住喜极而泣,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个劲的叩谢天恩,最后还是攽旨的宦官看不下去了,使人将他搀扶了起来。
其他的凤阳文武,也都具有封赏,路振飞升任正三品的左副都御使,继续巡抚重建凤阳。
至于朱平安的封赏,则放在了最后。升任高墙卫从四品指挥同知,掌高墙卫事,也就是明摆着告诉朱平安,“好好干,高墙卫指挥使迟早便是你的!”。还有赐下的金银以及凤阳附近的两百亩良田,同时还有一个世袭锦衣卫百户的恩赏。
捧着兵部的告身和一身御赐的崭新官服,朱平安面色平静的叩谢完毕,依旧退到最末的位置。心中却如翻江倒海一般,这种感觉倒是和当初在后世骤然被提拔的感觉一般无二,只是早已经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只是周遭众人对于他的这种淡定倒是颇为诧异。
绿袍宦官宣读完毕,看看路振飞和卢九德,一笑:“路大人、卢公公,还有件事情。皇陵镇守太监石应诏触犯国法,小人奉命将其带回京城领罪。”
路振飞和卢九德匆匆对视一眼,卢九德向前跨出一步,冲着绿袍宦官一拱手,“常公公明鉴,咱家也是正想禀明这件事情。石应诏前日夜半,已经在狱中留下一封遗书,自缢身亡!”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路振飞回身冷冷看了一眼,周遭又立刻回复到鸦雀无声的状态。
绿袍宦官倒是毫不意外,反而浮现出笑容,点点头,“既然如此,就有劳卢公公将遗书交给小人,等验明罪官正身,便即刻返京复命!”
一直低着头的朱平安惊诧的抬起头来。石应诏死了?怎么会这么容易?当初,流贼围城的时候,自己不是派遣曹无伤将石应诏凌虐朱聿键的事情原原本本的都禀告了路振飞吗?依照他的脾气秉性,怎么可能容忍这样一桩惊天大案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被遮掩过去,还有,石应诏背后有什么人?究竟是谁想对朱聿键不利?这些都还没有一个结果。
现在石应诏已死,所有的秘密也都随之湮没,那之后,会不会还会有人来对付朱聿键?
朱平安之所以选择通过曹无伤向路振飞和盘托出,便是相信了自己的历史知识,根据其人性格做出的决定,却没想到路振飞却轻描淡写的将事情交给了内官自己来处理,这似乎有违于史书中对他的记载和评价,也正是这一点点的出入,让朱平安寄希望于借助路振飞出手,一下子揪出幕后黑手,斩草除根的打算落了空。
朱平安抬起的双眼正和路振飞冷冷看来的目光撞在一起,心头一凛,赶忙又低下头去。
路振飞此时也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件事情上,作为巡抚一方的钦差御史,他很清楚皇帝此次命他来凤阳的意义所在。与这样的皇家阴私相比,还有很大大事等待着他去做。
得了好处的文武官员相继散去,朱平安冲着路振飞一躬身刚来离开,却被路振飞叫住,“你随我来后堂!”
语气不容置疑。
朱平安无法,只得将告身等物交给段喜年的亲兵带回军营,自己则在巡抚衙门的小吏引领下来到后堂。
不多时,路振飞便换了一身家常衣服出来,屏退左右。
“石应诏死了!你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今天还得到了陛下的赏赐,怎么本官看你似乎并不怎么高兴啊?”
朱平安站起身,路振飞摆手让他坐下。“下官不敢,只是……!”
路振飞自顾自的说道:“一名王府家生子,维护自家主人,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不过,朝局错综复杂,事有轻重缓急,本官上了弹劾的奏章,这是尽了本分。事涉宫内,本官再插手,便有些僭越了!”
路振飞的眼睛定定的看向朱平安,让朱平安的心头蓦然升起一股寒意。
“你知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已然是僭越了。”
“如果不是你立下了大功,惊动了天子,你以为卢九德会留下你这条性命吗?”
朱平安大吃一惊,离开座位翻身跪倒:“请大人明示!”
路振飞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漂浮在上面的茶叶,“当日在高墙内发生的事情,石应诏虽然下令封锁消息,但卢九德还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说得简单点,卢九德认为;你知道的,太多了!”
“利用内官矛盾,其后又想以本官为刀,除掉石应诏,你,哼哼,其罪当诛啊!”
第二十一章 迷雾
整个巡抚衙门寂静的令人不安,路振飞就这样直直的坐在堂上,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朱平安。此时,就算是一阵清风吹过院落,偶有几片树叶悄悄的滑落下来,落在地面上的声音也是清晰可闻。
朱平安就这样跪在厅堂正中,身上内衬的单衣已经被冷汗浸透,一滴汗珠从鼻尖悄然滑落,就落在面前的石板地上。
自己的所作所为被眼前的这个明末名臣看的清清楚楚,亏得自己还以穿越者的身份自居,自以为了解史书、野史中记载的各类掌故。现在想来,确实是太低估古人的智慧了。
“怎么办?”朱平安面对着自穿越以来最大的困难。是出言敷衍,还是抽身而走?朱平安不断的在这两种选择中游移。
可到了最后,朱平安还是缓缓的抬起了头,双手抱拳,“下官知罪,请大人按律责罚!”
路振飞不动声色的将茶盏放在桌上,站起身,倒背着双手走到朱平安的面前,围着他踱了几圈。
“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路振飞低声吟诵完毕,大有深意的看向朱平安,“若不是这首七律,只怕你早已经人头落地了!”
朱平安心中一宽,此时才察觉到路振飞不过是以此来敲打自己。先是揭露了石应诏的罪行,然后又是击溃三万流贼大军,之后是庆功宴醉酒赋诗,这些天自己实在是太过耀眼了!
路振飞挥挥手,让朱平安起身落座。这次坐回自己的座位,“阴谋诡计始终是上不得台面的小道。看你也是胸藏锦绣的男儿,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只要你收敛锋芒、潜心用学,何愁不能光宗耀祖、一展所长,博一个好前程!”
“大人提点的极是!”朱平安恭恭敬敬的道谢。
“罢了,听闻你曾启蒙,不知授业恩师是哪一位啊?”
“回禀大人,恕下官直言恩师名讳,恩师乃是北直隶广平府曲周县木严梓木老先生。”
路振飞端着茶盏的手一哆嗦,几滴茶水倾洒在衣袖上,但他却恍然不知,随手撂下茶盏,猛的站起身来。“你说的可是天启五年获进士出身的木严梓,木一纶?”
朱平安诧异的回答道:“正是,大人认得恩师?”
路振飞倒吸一口凉气,开始重新打量朱平安,口吻却有些心不在焉。“哦,我与贵师有同乡之谊,又是天启五年乙丑科同年进士,彼此相知甚深。”
朱平安恍然大悟。
路振飞沉默了好一会,接着问道:“一纶兄是何时开始将你收录门下的?”
“回禀大人,是崇祯三年。木先生来到王府任教习,下官有幸得木先生垂怜,录入门下。崇祯九年的时候,我家王爷获罪入高墙,木先生便迁回京城。”
路振飞点点头,这在时间上倒也说得过去。当年他和木严梓初入仕途,意气相投,引为知己。后路振飞外放泾阳知县。木严梓却留在了京城,因为上疏弹劾魏忠贤,被罢官免职。路振飞听闻他之后便回到家乡,此后便失去了消息。谁料想,他却在崇祯三年的时候去了南阳唐王府。
想不通的事情越来越多,路振飞忽然感觉有些头痛。
想那木严梓何等高傲的性子,天启七年时直言上疏弹劾魏忠贤,闹得满城风雨。怎么会去王府担任区区一个教习?又怎么会收一个王府家奴作为弟子,教授课业?这么多年,自己不止一次去信派人打听他的下落,而他居然一直没有显露自己的行迹,这是为何?这中间的可疑之处实在是太多。
也许,答案便在眼前这少年百户的身上!
路振飞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端起茶盏向着朱平安示意,朱平安会意,浅尝一口茶水之后便起身告辞。
看着他的身影,路振飞想了又想,终于还是举手叫住了他,“听闻你的百户所颇有声色,这几日本官得了闲暇,便会亲自去看看。”
朱平安顿时叫苦不已,只得苦着脸答应下来。
“还有,带句话给嘉定伯府的那个奴才,在凤阳盘桓了这几日,还嫌不够树大招风吗?速速滚回京城去!”
朱平安走后,路振飞信步走到厅堂的廊下,看着院中的树叶簌簌落下,眼中的精光闪烁不停。看看天色,已经到了午时,便叫来一名心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