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你只管撑你的船,我站得稳当得很!”长袍老者头稍稍一平,看向陈叫山,“你们船队这船还不少哩,这么多的货,是去汉口售卖吧?”
陈叫山未曾料到,长袍老者竟与自己攀谈起来了,船上的士兵们,倒也没有干涉什么,便说,“是啊,大码头才有大买卖嘛!而今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我们这些光有一身笨力气的,也只能是在这江上讨活口,哪像老先生你,一看就是有学问的人……这古话说得好,有智的吃智,无智的吃力啊……”
“小兄弟,话也不是这么说的……”长袍老者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了出去,胸膛前的袍布,在风中鼓荡着,“亚圣在《滕文公章句上》中有云: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乍听去,似乎有理,实则非也!心智与身力,只不过是人的两种存在形式而已,重智而轻力,于国于家,便靡靡矣,使力而不出智,非形而上之道,犹不可长也……”
长袍老者似乎意识到自己说话,太过引经据典,太过文绉绉,便忽然噤了声,兀自一叹,换了一个角度说话,“我倒是羡慕你们,在这江上自由来往,斗恶浪,战险滩,高挂云帆,浩浩荡荡,犹如雄鹰之翅膀,在水天之间翱翔,多么痛快……”
“闭上你那臭嘴!”一位帽子戴得歪歪的士兵,似乎很反感长袍老者说话的腔调,恨恨瞪了长袍老者一眼,将枪托在船板上重重地敲了两下,“嘭嘭”响,“这都什么火候眼儿了,你还在这儿老鼠咬碟子,口口是辞(瓷)啊?我给你说,要不是你们读书读得脑子坏了,怎么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另一位士兵坐在船上,用衣角一下下地擦着枪,边擦边朝枪管上哈着气,以似有感慨的口气说,“算了,让他放开了说,就是菜市口砍脑袋,当天早上,还给一碗断头酒,一桌子永休饭哩!他现在不好好过过嘴瘾,怕也就没机会了……”
陈叫山听到这话,心底不禁深深一叹……
第七分队的士兵,皆是中原人士,不擅驾舟行船。
老嘎暗暗地一撑两松,船在江心晃悠着,只是顺水逆水迂回,半天也不见朝对岸靠多少,几个当兵的便急了,叫喊着,“你这是弄啥哩?推手磨啊?”
老嘎脸一沉,将蒿一抽,“你瞅瞅这船上多少人,多少重,再看看这江里的水,淌这么急,哪有那么容易?要不你们来撑撑试试?”
一个宽肩膀的士兵,架不住老嘎的怂恿,便走了过来,“你起开,我来!我还就不相信了,这撑个船还比登天难?”
老嘎将长蒿完全提出了水,船便急速地朝下游窜去,惊得肖队长大喊,“快,快快,撑住,撑住啊……”
宽肩膀士兵慌忙接了长蒿,蹲了马步,将长蒿朝江底插去,插了半天,感觉手上仍是空空软软,使不上劲,船身不停地朝前窜,随着水浪,起伏颠簸……
宽肩膀士兵一慌,猛地朝下一按蒿,终于点住了,江流的冲力,与长蒿传递过来的支撑力,形成了对抗。宽肩膀士兵由马步变为弓步,又不行,两脚连续地在船上移动着,嘴里急得大叫“哎哟哟哟哟……”
老嘎站在一旁,两手抱在胸前,就是不伸手去帮……
就这一转眼工夫,船已经漂了好远,气得肖队长大骂起来,“滚犊子,没有金刚钻,你揽个什么瓷器活儿啊?”
陈叫山跟在老嘎船后,见那船漂远了,索性也将长蒿提虚了,任船跟着漂,那个帽子歪戴的士兵便急着喊,“喂喂喂,你赶紧撑啊,跑下游去,那都是山,咋个上岸呀?”
陈叫山故意显出苦笑,“我说大哥,前头船朝哪儿去,我就跟哪儿去,你们长官不是在那条船上指挥着么……”
此时,男儿坡崖顶上,已经站了许多的乡亲,看见江中这撑船的架势,心中都明得跟镜儿似的,一个劲儿地掩嘴巴笑……
宽肩膀士兵终于撑不住了,将长蒿重新递向老嘎,以近乎哀求的语气说,“大哥,还是你来吧,赶紧撑上去……”
老嘎一眼瞥过去,下游临江之处,皆为山,忽而便说,“长官,不行啊,这儿水太深了,蒿都点不到底,撑不回去了啦……”
“罢了罢了罢了……”肖队长鼻子里闷闷地喷着气,连连摆手,“下游就下游吧,赶紧靠岸……”
东天的红日,已经完全跃出了江面,高高悬着,像一个巨大的红红火球,将凌江滔滔之浪,映耀得赤光一片……
满江的红汁,滚滚而流,似鲜血,似颜料,似一种悲壮,似一种浪漫……
太阳的红光,斜照过来,刺得长袍老者有些睁不开眼睛,便抖抖袍袖,遮挡在额前,看着那红日耀眼的金边,胸中不禁豪情顿起,放声大笑,吟诵起了《少年中国说》的句子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哈哈哈哈……”
。。。
第544章 通匪嫌疑
船头抵了左岸,随行水手将缆绳缠在胳膊肘上,“呼嗖”一甩去,套挂在岸边一尖棱石头上。。 。
老嘎抽了蒿,脚腕在船板上一钩,将搭板钩了起来,并不弯腰去接,顺势朝前又是一蹬,搭板一个翻转,平平架在了船舷和岸之间……
陈叫山用力一撑点,顺一股江流,将鸭艄子泊在了靠前的一处,岸边棱岩较少,平阔,规整,易于登岸……
“老先生,请”
陈叫山单手握蒿,另一手斜伸,向长袍老者做了“请”的姿势。
两个当兵的,迅速将枪抬起,其中一个,拽着长袍老者的胳膊,一推,凶巴巴地喊,“走,老实点儿……”
长袍老者依旧两手背在身后,头高昂着,双脚踏上搭板了,又回过头来,看了陈叫山一眼,报以微笑……
这两艘鸭艄子上,装载了一些棕货小件、桐油、棉花、芝麻,陈叫山留下一些兄弟就地守船,便和老嘎登了岸,朝女儿梁方向走去……
右岸多山,此季里草木葱茏,大片大片的绿,一扑笼一扑笼地将岩壁遮罩了,搭眼望去,没有一条正儿八经的路。
肖队长站在岩壁下,望着直溜溜的山,抬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嘟噜着,“这鬼地方啊,真他娘不是人来的地方……”
说着,肖队长便揪住一棵小松,用力朝坡上攀,他身子太重,腰缩了起来,******撅着,刚把身子横在了坡上,那小松不堪重负,忽然连根断了,肖队长“哎呀”一声惊呼,身子如一团大肉球,朝后滚去,幸得几个当兵的眼尖手快,连忙将其推住,才不至于他摔个屁腚三瓣花……
陈叫山和老嘎跟在后面,也不去主动开路,让那些当兵的在前面闯,闯出合适的路径了,便只跟着走……
长袍老者在山道上行走,衣角扑来扑去,多有不便,便将长袍下摆撩起,在腰里缠了,向上攀爬……
点点阳光从树丛里射过来,斑斑驳驳扑了长袍老者一身,陈叫山远远看着长袍老者,见他那花白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了,一绺一绺搭在鬓侧,碎光点点,映来晃去,前额、脸颊上,明明灭灭,便不禁感慨着:老先生这般年纪,在这样崎岖山道上行走,真是不易……
但长袍老者走得坚毅无比,牙根咬着,头低着,走得极为专注!看得出,长袍老者没有攀爬山道的经验,遇到一些需要揪抓草木攀爬的地方时,他并未先观察,或以木棍去探,而是直接用手去抓……
陈叫山看出来了,长袍老者神游在外,心里藏着很多的心事……
他与贺先生们四个人,是一道的么?他是在担心贺先生他们的安危么?或者,他是在凝虑着:自己如今身遭囹圄,兴许还有好多事情,再无法去续接完成……
长袍老者伸手去拨挡前方的树枝,忽地一下,手掌被小枝上的刺儿割破了,血顿时流个不停……
长袍老者将手掌举了起来,一缕七彩阳光射过来,映照在那流血的手掌上,一条血线歪歪扭扭,顺着胳膊倒流而下,朝袖筒里钻去……
陈叫山看见岩缝里生有止血的血魂草,便揪了一些,几步走过来,递向长袍老者,“老先生,这个能止血,你捂在手上……”
长袍老者接过了血魂草,并未直接捂在伤口处,许是嫌手掌上的血太多,便一巴掌拍在了一块青石上。
那青石上方,斜斜垂下来两枝花儿,不晓得叫啥名儿,小钟一般,红扑扑的,密密连缀成一串……
长袍老者将手掌在青石上一擦,擦干净了,将血魂草捂在了掌上,那青石上便留下了一个血红的手印……
“看,我们的血,还是比花红的……”
长袍老者忽而说出的这句话,让陈叫山觉得很有深意,似乎无所不包,又似乎泛泛之语,令陈叫山不知如何去接话……
老嘎看出陈叫山对长袍老者的尊重,便走了过来,说,“老先生,你穿这衣裳,实在不好走路,我走前头去,给你开路,你跟着我走吧!”
老嘎折了一截树枝,几把将斜枝摘干净了,给长袍老者当拐杖拄着,便跃到前头,用随身的短刀,挥挥砍砍,于前开路了……
肖队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像风箱一般,起伏开合不止,脊背上的汗渍,浸成一大团黑黑的颜色,那威风八面的披风,显然不能再披了,被他团了一团,一下抛给一个士兵,狼狈地坐在地上,以帽子当扇,一下下地扇着风……
肖队长看见陈叫山给长袍老者递血魂草,又见老嘎在前面给长袍老者开路,牙根狠咬了,皮靴在地上一跺,脸上露出了阴阴的笑……
肖队长歇了一气,觉得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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