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过去了,如果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我还能感觉到她那柔软的、被雨水打湿的嘴唇上,那股青涩甘甜的少女的味道。对于我不熟悉的、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爱人,长久以来,我一直保持着一种孜孜不倦的热恋的热忱。
这种发自心底的对林紫倩的狂迷,仍使我在无数个迷乱的夜晚睡梦中,能依稀或者清晰地看见她的样子。
在无边的温柔黑暗中,在睡梦沉沉间,多少次,我完全沉浸于自我营造的空前爱恋之中。
即使是和她的肉体爱恋,我有生之年也无法忘怀。那种Zuo爱的挚情,事后追忆,我自己也满怀惊奇——怎么能那样不知疲倦夜以继日地一天Zuo爱五六次而不感觉疲惫呢?而且,与林紫倩的肉体之爱,我从无堕落的感觉。也许,当时青年初期的身体机能,正处于巅峰状态,也许,那时候模模糊糊地对未来的绝望困惑,使得那种热情像火焰喷射器的液体燃料一样,不燃尽就不会停止。
这种腾腾的欲焰,随着她的消失熄灭了。
一个女人的消失之痛,超乎了我的想象力。本来,我的生活是一场美妙的奇异梦幻,谁料想,它不过是个越膨胀越大的气泡,在阳光下五彩绚烂地自由自在地飞。忽然之间,邪恶而美丽的命运,用她纤细白皙的手指,“砰”地一声,残忍地把它刺破了。如此,我从极幸福并认为应该是永恒的彩虹之中,一下子跌到了冰冷坚硬的地面。
试想,还有比这更令我消沉沮丧一蹶不振的事情吗?!
我完全蒙了。一下子就从一个极端的理想主义者,完全走向反动,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彻底的物质主义者。
不管是成为什么“者”,我在任何时候也没有摆脱对她的思念。那种思念,就像一张密密实实的、铺天盖地的具有粘性的网,把我罩在其间无法摆脱。
在如此肮脏、混乱、无情的世界中,我竟然能在青年时代感受到无与伦比的、纯真的爱情,思及此,我又会感到无比的幸运。
当林紫倩离开我的最初一年内,每隔三秒钟,我头脑中便会闪现她的名字和她那一双像孩子般纯洁无瑕的黑眼珠。她那种沿海类型特有的黑眸子,真是最使我目眩神迷的思恋物像。数年间,她的倩美影像,实际上往往也成了我永拂不去的、无法摆脱的心结。
在许多黑暗的夜晚,我像个脆弱的、神经质的、身体内有子宫的女人一样脆弱,时不时地会在孤独的夜里歇斯底里一把——当然是自己一人的歇斯底里。
可能,我羞怯的天性,使我的性格中包含有极大的自我压抑的成分。在那些孤独的夜里,我平时所暴露的男性主义者的猖狂和暴躁,顿时变成了软弱和畏缩。
泪珠,有时候,在无尽的黑夜中泉涌而出——多么像不折不扣的三流电视剧啊。确实,这种臆想中的追忆的情爱,常常使我在夜里欷殻Р灰选�
31。记得绿罗裙(2)
每当夕阳吐着余晖,回忆就能把我带进那种似乎久远而又清新的回忆氛围中。我静静感受着那种氛围,心中满怀悲伤的欣喜……一俟暮色降临,我又会沉浸在忧郁之中。
是啊,浪漫主义者,可能从骨子里都酸透了。再见的旅程,永远是个幻想。我时时潸然泪下的场景,越来越虚幻。而与她重逢场景的细节,经过我无数次的想象加工,它们日愈逼真和细腻。
每当我听到我和林紫倩一起听过的歌曲,脑海中被唤醒的思维,传递到细腻的感官,让我不由自主地忆念她在我身上激起的那些美丽的幻梦——粗糙的生活,没有她的日子,磨去了那些幻梦的光采,但彩色的音符有时候会使得回忆变得更加生动。
只用她一个人,能够从容地往来于我和冥地的这两个世界之间,完全摆脱了物质的和肉体的重负,在思维的流动空间,我们往往能依旧遨游嬉戏。那绝非一种瞬息即逝的激|情,那种曾经真实的甜美,能让我有时候在镜子中看到自己的眼睛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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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与死,是两幕迥然不同的场景,具有无限的空间与时间的间隔。可幸的是,其间点缀着林紫倩的笑颜,形成了两个世界的踏蹬点。在我临睡的眼睛中,我总能看到她玫瑰色的脸颊,在时间的透明背景上,缓缓地朝我神秘地滑行而来,形成了我脑海中一幅幅不同的影像。她,作为一种美丽的胚芽,作为一种我记忆里面自我繁殖的美妙棵苗,那样深不可测,那样令我梦萦魂绕。
眺望南方城市薄暮时分的大海,我有时候会在皎洁月光下能梦幻般的看到她在沙滩上流连……有时候,我似乎能看到她睡着了的姿态,从头到脚舒展开来,侧躺在床上,如同一株绽着蓓蕾的修长的树苗,在一瞬间美丽地永远睡去。
她在那个世界独自一人时,我只能想着她,不能占有她。而当她真正生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却没有能够珍惜那每一刻的时光……
失去林紫倩的最初时期,似乎在几个月内,我的一切生活与现实完全脱了节,与实际生活完全丧失了任何关联。我仿佛行尸走肉般,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像是模模糊糊醉中发生的、醒后费劲才能追忆起的情节。
而后,为了逃避,我把平日的生活弄得单调又充实,吃、喝、拉、撒,很欢快,很充满活力,似乎我总能在黑夜消失后对白天充满希望,一不小心,就能把我的青春幻梦给忘怀了。
我没有勇气回忆和面对那场消失的爱情。还好,生活中因为有太多的事情让我思虑,想来想去,很有可能我真会忘掉曾经的、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这就如同一个沙漠中找水的旅人,一路跌跌撞撞地寻找,最后却被海市蜃楼迷住,忘记了他正在找什么……
这是多么荒谬的事情!
痛悼往昔爱情,比任何意念都折磨人。不过,我知道,岁月是治疗爱情伤痛的最好药方……永远不曾料到遗忘是如此不容易。如果定下心神,稍稍怀有一点人性的意念思虑一下,这确实让人震惊。
然而,如果把我在南方的生活,把这些千头万绪的乱麻稍稍归理一下,我所有的“现在”,会全部汇集到青年时代与林紫倩这场至关重要的“爱情”上面——她是我今天混乱生活的最初渊薮。
对她的爱情,正是池塘中的第一粒石子,所有的今天涟漪,都是源于那粒石子。
32。两个老同学(1)
南方沿海城市的雷雨,消长之势十分壮观。本来响晴白日的艳阳天,轰隆隆几声炸雷过后,浓厚的雨云迅涌而来。不消三分钟,大雨便倾泻而落,而天边的太阳,仍旧斜射下万道光芒,令虹桥迭现,七彩斑斓,璀璨无比。
这种晴天雷雨,在夏季很常见,持续不了十分钟便会停止。然后,太阳暴蒸地面,使空气尤显潮湿。
这条名为“旧街”上的所有店铺,外表看上去又破又旧,特别是一座上个世纪二十年代修建的二层老楼房,隐隐约约从大门上方的斑驳墙皮处还能看见“××合作社”的几个大字。
四十多年前,谁也没想到当时的小渔村会变成今日的大都会。旧街,如同这个大都会城市身上不合时宜的一块癣疥。在方圆一公里的范围内,全部是摇摇欲坠的五十年代初兴建的简易平房,四周围,许许多多的四五十层高楼拔地而起,更反衬出旧街的陈旧破烂。
市政当局曾考虑要拆除这一片街区,因为它有损国际城市的声名,且火灾隐患严重。有许多当地人纷纷反对,他们纷纷指出保留这块街区是为了让来访宾客体会富裕前后的巨大反差。其实,这些持反对意见的人,最主要的是出于自己的利益考虑:这是块无与伦比的风水宝地,每间十平方米大小的破旧房屋,租给摊主们后,每月可得一万元左右的租金。如果拆毁改建,财源肯定会像断水的河道一样枯干。
市政当局犹豫不决的重要原因是,这一大片街区百分之八十的房产,使用权都属于私人所有。如果全部推毁清拆,要贴补房子或现金给原有业主。那笔开支,估计是个天文数字,所以才如此不好轻易定夺。旧街,长久以来声名在外,每年又创高额税收,故而政府迟迟不决,一直令这块城市“癣疥”保留了下来。
紧紧挨靠着旧街,高楼大厦林立。著名的大白鲨桑拿中心,就在最大的金贸大厦顶层。
“富贵不让旧朋老友知道,岂不白富贵一场!”季宏慨然而言。这是个身材高大的家伙。
他一度肥胖魁梧,如今却日趋消瘦,原先的一张黑油脸也干涩了,腮边的面皮有些起皱下垂。因为,他体内的脂肪消去,而昔日鼓撑的外皮仍未恢复弹性。
季宏边说边脱衣服。他一身衣服松松荡荡,仍是旧日身胚胖硕时的行头。
瘦掉三十斤肉后,他仍披挂着旧衣,望上去很是缺少富贵气象。也许这套衣服太贵或是别的其他缘故,衣服的主人舍不得丢掉。
“富贵?呸!请哥几个洗一回桑拿就表示你富贵了?真大言不惭!”王书心阴阳怪气地躺在按摩榻上向季宏吐口浓烟。
王书心,样子乍看上去很有风度。他高高的个子,也梳了个江学文式的大背头。此人相貌不耐细看——左边是斜的,眼镜片后一双水泡眼,略弓的水蛇腰。尤其他一脸的傲慢,透露出乡下孩子进城后的漫无目的的自大高傲。
“你们两位都混得不错,可以算得上富贵了。”我奉承着两位大学时的同班同学。同时,还谦虚地自我贬损道:“我们就不行。为了求稳,在所谓的金融大公司工作,福利倒是不错……这种不死不活的地方最害人,饿不死撑不着,空让青春在小职员的岗位上蹉跎了。不像你两位,一个仕途通天,一个经商发财。你说是吧?学文。”
江学文嗯了声点点头。他今天的话特别少,一脸愁容。以往赶上老同学聚会,数他最活跃善谈,两片嘴唇上下翻飞,没有一刻闲着,常被我讥之为“肛门松弛症”。这次,他一反常态,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