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未免令老夫甚为失望。”
是的!一众皆是凡夫俗子,怎堪入目?
原来这回检阅这批少年部属,全由于在此之前雄霸因一时兴之所至,便与心腹文丑丑来打一赌,看自己能否于逾千少年中把步惊云认出,若然不能,文丑丑便可获赠一万两黄金。若然赢了,他贵为一帮之主,既已证明自己眼光独到,当然不需文丑丑再付出什么。
就在二人言谈之间,一条人影已在三分教场的入口缓缓拾级而上。这条人影甫一出现,教场上所有徒众登时更呈紧张起来。
在时限将至的最后一刻,他终于来了。
他不高不矮,看来只是一个年仅十三的少年,但场中逾千徒众自踏进三分教场那刻开始,便目不转楮地看着他,大家的心都在发寒,就像在看着死神一样!
不错!他是死神!
他参与天下会十场战役,所有前锋同门非死即伤,只有他安然无缺,此事虽使他的名字蜚声天下会,然而同时间,大家亦认为他只会带来死亡,所有听闻他战绩的人都害怕和其一起会遭不测,尽量与其远远疏离,一些少年徒众更为他冠以“不哭死神”之谑号。
只因他加入天下会已经三年,一直不喜言语,面上更从来没有半丝表情,而且无论发生何事,或瞧见同门在战场中惨死,他也不曾有半分激动,还是一贯的木无表情,更遑论会为任何人、任何变故而哭!
他似乎真的不会哭,也从没有人见过他哭!
而这个“不哭死神”如今已步至第十行最后那个空悬的位置,霎时之间,方圆一丈内的少年们,身子尽在微微颤抖,就像惧怕他真的会为他们带来不幸。
千百双眼睛都在盯着“他”,恍如千夫所指,可是“他”毫不动容。
他一站定,便再也一动不动。
他,正是已经十三岁的——步惊云!
岁月无声无息地流逝,无声的孤独岁月,还有步惊云。
他愈是长大,愈是冰冷无声。
十三岁!
十三岁的他比之十岁的他,脸上竟添了一股不该有的莫名沧桑。
可是,那双横冷的一字眉,还是如三年前同样深锁,像在诉说着那悲苦的前尘,和将来决绝惨烈的一生!
冷冷的眼睛,仿佛弥漫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一个家破人亡的恶梦。
※※※
雄霸甫见这个最后及时进场的少年,虽是年纪轻轻,浑身却在散发着一股独特的气概,登时眼前一亮,私下大喜,遂对文丑丑笑道:“丑丑,倘若老夫没有猜错,今日你那一万两黄金,已经付诸流水。”
文丑丑亦见眼前少年之独特,心知准会见财化水,心中其实有气,仍不脱侍从本色,涎着脸道:“帮主慧眼高超,属下输得心服口服。”
雄霸笑道“且慢失望,先让老夫证实此子可是真的!”
说罢双足一点,整个身形忽然拔地而起,势如大鹏展翅般向步惊云那方翱翔而去。
这一手轻功之快之巧,瞧得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雄霸能成为当世枭雄,确是实至名归。但以其一帮之尊,本可命步惊云上前普见,此刻却如此亲力亲为,见对此子亦异常重视。
是因为什么缘故?
雄霸自己亦莫名其妙,只觉很想尽快把这少年瞧得清清楚楚!
其实,是因为缘。
恶缘!
冥冥之中,他始终逃不过。
步惊云仍是如铁般笔直挺立,蓦见一条人影由远而近飞快扑来,居然神色未动!
是他?是他?是他?
他知道,他来了。
终于来了!
自霍家庄惨遭灭门后,他加入天下会当门众已整整三年。三年以来,首二年他还是担当一些粗贱的杂役工作,忍辱偷生,直至年前才开始参与大小战役,可是,始终仍未能有机会亲睹仇人的真正面目。
然而今天,他终于可把他瞧得一清二楚!
闪电之间,雄霸已如泰山般矗立在其眼前!
他看着他,他也看着他。
四目交投,却并非一见如故,而是一切刻骨的前尘恩怨,尽在千丝万缕地纠缠。
步惊云只见眼前人约是四十上下年纪,一张方脸长而起,两边额角峥嵘,双目含威,气派非同凡响,不问而知他就是自己日夕痛恨的仇人——雄霸!
这三年来,步惊云叶虽从没眼见他到底怎生模样,却已静静耳闻他的不少消息。
他知道,他原名并非雄霸,只因矢志雄霸天下,才会改名易姓为雄霸!
他知道,他发妻早死,又无子嗣,仅得一独女“幽若”,如今尚是年幼!
他知道,直至目前,他仅纳得一名入室弟子,名为秦霜,年方十六!
除此之外,步惊云所知不多。
而雄霸对他,却一无所知!
雄霸上下打量着这个独特少年,但觉其眉宇间所散发的冰冷简直前所未见,且还隐隐透着一股死亡气息!仿佛不带任何七情六欲,想不到世间竟有这样一个人物!
步惊云与雄霸面照着面,小脸不露任何表情,他俨如一座冰雕般镇在原地,若然不定神细看,还以为他是一尊亘古以来便长存的石像。
一尊死神的石像!
雄霸愈看他这副模样愈是欢喜,嘴角不期然泛起一丝笑意,忽地对步惊云问:“你,就是步惊云?”
步惊云双目仍不离雄霸那张脸,他木无表情地。徐徐地点了点头。
雄霸对于这少年没有张口回答自己的问题颇感意外,但随即联想之前文丑丑曾形容此子不喜多言,也是不以为意,反之更突然纵声长笑道:“好!不愧是步惊云,你果然没有令老夫失望!哈哈……”
笑声宏朗无比,恍如九霄龙吟,且含深厚内力,一时间震得砂石飞扬,仿佛大地也不敢拂逆其意,逼得与他一起在笑!
雄霸在笑,大地亦在陪笑!
众人对于帮主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均感诧异不已,不过继之而来的事,更使他们意想不到!
就在一片震天撼地的笑声当中,雄霸倏地出手!
他竟然笑里藏刀,举掌便朝步惊云脑门力轰而下!
这一掌蕴含无匹内劲,一望便知是夺命杀着,眼看步惊云必将被他轰个正着,脑裂当场……
“膨”然巨响,这一掌并没有打在步惊云脑袋上,却于间不容发之际,戛然在其面前两寸停下!
可是这招虽是顿止,余势依然未尽,澎湃气劲竟可沿着步惊云的脑门顺势而下,猛然轰在他小脚站立的地上,登时把地面轰至四分五裂!
好一个雄霸!这一招运劲之准简直匪夷所思!
这招本是势狂力猛,要在步惊云面前两寸停下已是甚难,要在面前两寸停下来不伤其身更是倍难,要把余劲沿着其面轰到地上更是难上加难!
但是此“三难”,竟给雄霸——办到,其功力之高简直无从想象,这个帮主之位实非幸至,亦不是徒具虚名!
但任凭他这一掌如何霸道,如何骇人,步惊云依旧神色未动。
脸未动。
手未动。
脚未动。
身未动。
他竟然不动。
他不动。
雄霸此举本为要一试步惊云的定力,故掌下并无半分容情,心忖饶是一流高手,亦难免会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一击震慑!
孰料,步惊云却气定神闲般站着,仍是木无表情,俨然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这就是——定。
这三年来,曾经在千多个孤寂的夜晚,步惊云默默躺在冷硬的木榻上暗暗向自己起誓,为了要报答继父霍步天五年的养育深恩,他一定要忍受任何屈辱煎熬,他一定要战胜眼前的命运,他一定要报仇!
要战胜眼前的命运,他必须把自己的心铸成百炼精钢,他必须克服对死亡的恐惧,只要不怕死,才可不动,才可“定”!
人定不仅可以胜人,还可胜天!
雄霸目睹此子当真处变不惊,私下更喜,道:“泰山崩于前而不惧,实属难得,只是适才老夫一掌劈下来时,你真的不怕?”他太多虑,故此再问一次,步惊云仅缓缓地摇首。雄霸道:“为何不怕?”
步惊云冷冷吐出一句话:“不怕就是不怕。”
他终于破例一开尊口,语调却是又沉又慢,宛如闷吼,发自他心底深处的闷吼!
是的!不怕就是不怕,如何解释?
在这世上,某些人无论怎样也不会害怕某些人或物,正如许多人会莫名其妙地害怕某些人或物一样,根本无法解释。
步惊云只知自己并不害怕雄霸,他只是痛恨雄霸!
如果恨意可以隔空杀人,雄霸早给他千刀万剐,死无完尸!
可是,他可以吗?即使现下他一剑在握,即使现下他与雄霸近在咫尺,只要他贸然出手,雄霸必定可闪身避过!
以他目前道行,根本无法可以一击把其歼杀,绝不可能!
不如等……
等待时机成熟。
他绝不能失手!
出乎意料地,雄霸居然看不透这少年眼中对自己的恨意,仅发觉他眼中的冷意,甚至极为欣赏他眼中的冷意。
就在与步惊云面面相觑的此刻,雄霸脑际倏地涌起某名术数高人多年前对他所说的一句话:“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一遇风云?
这是雄霸藏于心底深处的一个重大秘密,他一直没向任何人提及片言只语。这个秘密,除了他自己,就只有当初对他说及这句话的那名术数高人知晓!
而因为这个秘密,多年前他已不断在等,等待着两个人在他生命中出现。风云。
他要风云!
眼前的步惊云目如凝霜,冷如死神,雄霸一面盯着他一面在反复自问:难道是他?
难道是他?
难道是他?
然而他其实不用自我反问也可清楚感到,从这少年坚如磐石的眼神中,他感到他正是自己一直在等待的其中之一!
是他!
是他!
一定是他!
一念及此,这个当世枭雄心意立决,他忽尔又朗声笑道:“好!不怕就是不怕!有种!老夫最欣赏你这种人,明天开始,我正式收你为我第二入室弟子,并传你老夫三绝之一的——‘排云掌’!”
此语一出,在场所有人等尽皆震愕莫名,身为帮主心腹的文丑丑更感意料之外!
雄霸只在三言两语间,便下了一个如此重大的决定,任何人等亦不禁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