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被唤作“神母”的人方才缓缓转脸看着那个白衣少女,只见青衣人的脸上竟罩上一个七彩斑斓的面具,使人难辨其真正面目,到底是男是女?
不过青衣人一开腔便无所遁形,其嗓子听来是一个成熟妇人。
她道:“据我所知,他是当今武林一代大帮雄霸的第二弟子,也是此枭雄的第一战斗工具——步惊云!此外,他在天下会徒众当中,向有‘不哭死神’之外号!”
青衣妇人居然对步惊云的出处如数家珍,俨然天下事全都瞒不过她似的。她是谁?她们到底是谁?
“不哭死神?步?惊?云?”那白衣少女徐徐的、一字一字的、反复的念着步惊云三个字,像对这个陌生的名字极感兴趣,要把它好好记于心上。
她猝然泛起一片欣赏之色,柔声轻语:“即使被误解还坚决牺牲自己救人,不愧是一条顶天立地的好汉子……”
那青衣妇人乍听她如斯称许,有点诧异,道:“你……你不会是对他……”
白衣少女默无回应,只是满目怜惜地瞟着步惊云血淋淋的上身。
他不单浑身是血,就连他的额亦鲜血淋漓,是给洪水轰打致伤的。
她不期然撕下适才紧紧系他手臂的白练,一边小心翼翼的为他的额头包扎,一边道:“他伤势非轻,也许快要死了,那道洪水当真可怕……”
话未说完,那青衣妇人已突然截断她的话,以一种苦口婆心的口吻,说出其不意句听来莫名其妙的话:“别忘记,你并不属于这个鄙俗的人间……”
※※※
白衣少女闻言脸色一变,这句话似乎真的说正她的痛处。
哦?她为何并不属于这个人间?
难道……她根本便不是人?
她真的只是一只魅艳、寂寞的妖?
青衣妇人继续道:“你适才盲目出手救他已超越了本分,如今还为他包扎,更是极不应该……”
是的!白衣少女心中亦明白,她早已超越了自己身份的本分。她本应冷看人间一切兴衰,冷看所有的英雄好汉,然而就在步惊云命垂毫发的一刻,她竟然不顾后果地救了他……
一切都大大超越了应有的本分,既是如此,索性……
“神母……”白衣少女忽尔回望青衣妇人,一片恳求之色,道:“他是一个性情中人,这样的人死了实太可惜,求求你,就让我救他一次!”
青衣妇人默默的凝望着少女那双“哀怨缠绵”的眼睛,半晌无语,最后张于“唉”的长叹一声,转过脸不再看她。
白衣少女喜出望外,道:“谢谢你。”
说着猝地以双掌轻按步惊云的胸腹,跟着闭目提气。
说也奇怪,片刻之间,只见步惊云浑身皆在散发袅袅蒸气,双唇微微启动,似已回复生气。
以步惊云如今所负之伤,即使雄霸亲临替他疗伤亦非要一个时辰不可,这白衣少女看来也仅得十四、五岁年纪,武功居然已至如此惊人境界,实在匪夷所思。
抑或,她所使的并不是什么武功,因为她根本便不是人……
青衣妇人问:“行了?”
“嗯。”白衣少女香汗淋漓,显见为把步惊云救离垂死边缘,她付出了十分艰巨的努力。
“不过,他的头给洪水当头轰下,伤得最重,恐怕他纵然痊愈,也会……”
青衣妇人不给她说下去,先自道:“但那已经不再是你的事了,我们快走吧!”
白衣少女微微一愣,问:“神母,我俩就这样把他弃在此荒山野岭?”
青衣妇人向她斜眼一睨,反问:“你舍不得?”
白衣少女低首无语,不敢看她。她脸上蒙着白纱,谁都无法瞧清楚她的脸色。
青衣妇人道:“他快要醒过来了,绝不能给他知道我俩的存在,因为我俩并不是……”
并不是人?她没有再说下去。
白衣少女还是有点担心,道:“但……”
声音无限低回。
青衣妇人有点失笑,霍然一把捉着她的手,道:“走!”
说罢双足一蹬,立时纵身而起,拉着那白衣少女在灰暗的月夜下飘然飞逸,一片妖幻迷离。
到底,二人是人?仰是妖?
那白衣少女飘身于半空之中,那丝丝罗裙上的白练又如千丝万缕般随风飘飞,她仍不住依依回望地上的步惊云,如梦的眸子内,竟暗暗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
一种她绝不该有的情愫。
聂风终于无法再找到步惊云!
他像是突然从人间彻底消失!
※※※
这是洪水过后的第三天。
就在乐阳村十里外的一个大镇——
昌平镇内……
※※※
乐山一带在这数天之内,早因洪水肆虐而沦为一片水国,仅得这个昌平镇,因地势远较乐阳村等小村为高,且又四面环山,具备天然屏障的保护才能幸免。
故此,不少原居于乐山一带侥幸生还的灾民,亦惟有舍弃仍浸于洪水下难以收拾的家园,纷纷逃往昌平镇,再由此镇移徒各地。
一时之间,大大小小的灾民尽充斥于镇内之大街小巷,形同一列一列向前进发的乞丐,为数亦逾数成,蔚为……
奇观?
不!
这怎可能算是赏心悦目的奇观?
这原是神州子民代代受洪水为患的苦况与悲哀。
当中包含了无数骨肉分离的血和泪。
※※※
街角又翻起了北风。
凛凉的北风,永远都像一个绝不留情的判官,不管迎风而来是贫是富,它都照吹无误。
蹒跚地、垂头丧气地迸发着的灾民,在不得温饱之余,更是不住颤抖、瑟缩。
他们当中有些人,已两天没有东西下肚,更有些人染上了疫症。
面对饥饿和疾病,大人们也还能够勉强忍受,可怜孩子们……
“伏”的一声,在蚁行着的灾民当中又有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女童昏倒在地上……
“啊!玲儿,你……怎样了?你……别吓娘亲啊!”灾民之中,一个中年妇人急忙抱起昏过了的女孩,一探她的鼻息,但觉她已气若游丝,慌惶向周遭的灾民高声求救:“来人啊!我女儿染上了疫症,又很久没有东西吃了,请你们救救我……的孩子!请你们……做做好心……呜……”
女人嚷到这里,已然泣不成声,力竭声嘶。
不少灾民亦驻足围观,可是众人只是黯然地面面相觑,他们自己染了疫症的家人也“无药可救”,根本爱莫能助!
真是呼救无门!
就在众人呆立、手足无措地等候这枯瘦可怜的女孩离世之际,遽地,一条人影从另一堆灾民中抢身而上,毫不犹豫,一掌便抵在女孩背门……
源源真气立即自其掌心直向女孩体内贯注,可惜女孩已病入膏肓,她只是微睁细小的眼睛,看了看那个正使尽全身真气欲救自己的人,感激地笑了笑,接着回望自己正伤痛欲绝的母亲,虚弱地、喘息地道:“娘……娘……亲,玲儿。知道……你很疼我……”
话声刚歇,女孩突然浑身一阵绝望的抽搐,双腿一蹬,当场气绝身亡!
适才的一句话,已是她衷心送给母亲养育多年的遗言。
“玲儿!玲儿!你不要……丢下娘亲一个人!哇……”
妇人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儿放声痛哭,哭得异常凄厉,可是又有谁可以帮得了她?
没有人!纵使是适才竭力抢救那女孩的人,他也不能!
但见他正怔怔的看着那个女孩渐渐僵硬的尸体,看着那妇人哀痛欲绝的表情,双目泛起一片凄怆之色。
人世间最悲哀的事,莫过于生离死别,他太有经验,太明白了!
他不忍再看下去,黯然转身,一头长发在呼呼的北风中朝天飞,仿佛是他对苍天无言的怨……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聂风。
※※※
自把那群孩子安顿在昌平镇内一座佛寺后,聂风便与断浪立即折返狭道,希望能找回步惊云,哪怕是他的尸体。
可惜纵然洪水已平复下来,他俩找遍乐山每个飘满浮尸的角落,步惊云始终踪影杳然。
唯一的结论,就是他真的死了。
向来喜欢落泪的聂风亦再没有泪,只因泪已干。
茫茫天地,在心灰意冷,漫无目的之下,他与断浪迷糊地随着灾民一直向前走。
他方才惊觉,原来有这样多的灾民!
这批逃难的灾民少说也有数万人,还不计那些坚决留于乐山,矢志重建家园的人在内。
想不到一次天灾,所带来的摧毁竟是如此惨重。
这两日来,因洪水所带来的瘟疫已害了不少人命,而且,更有不少人活活饿死。
聂风终于知道,原来世人并非全只因江湖仇杀而死,原来世人也会饿死、病死,尤其是小孩子。
就像适才那个女孩,已经是……
“已经是第九百三十一个小孩死于瘟疫了。”一直跟在聂风身后的断浪怆然地道。
聂风木然地答:“不单只有这九百多个孩子因病而死,还有五百多个父母因把干粮留给子女们而饿毙……”语气仍不免哽咽。
多日以来,他不断在灾民群中尽力营救,可惜尽管他力竭手倦,始终还是连半条小命也救不来。
他的痛心,已非他的表情所能表达,他终于失去了表情。
死的虽非聂风的亲人,然而眼见一具具大大小小的尸体,连半张把他们卷起来执葬的草席也没有,只要聂风的体内还有半点血,他还是会去救的吧?
只是他空有一身的武功又有何用?这个时候,那些灾民并不需要他的武功啊!
武功,并不可以充饥,也不能够根治瘟疫,他们要的,是粮食和药!
只有真金白银,才可买来粮食与药!
他第一次感到,“利”,原来是这样重要!
但,谁有如此雄厚的利和财富,可以赈济这些数以万计的灾民?
聂风想到这里,心念陡动,他回首问断浪:“浪,我俩离开天下会后,今天是……第几天了?”
断浪想了想,答:“好像是……第十一天……”
他很聪明,立时猜得聂风在打些什么主意,他诧异问:“风,你……你不会是要回天下会吧?”
聂风点头:“不错,我正有此意。”
断浪更为焦灼:“但……步惊云已经死了,我俩犯不着再回天下会,对于雄霸这种枭雄,我们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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