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熙朝》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贺熙朝- 第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巧在当时的这位皇帝,是个极其能“容”之人。
    儒生反对的理由,也不外乎“蜀律一准乎礼”这样的陈词滥调,对于违背“礼”的犯罪,如八议、官当、十恶、不孝、留养、按服制定罪等,都不能轻饶,更枉论“免罪”之说。
    这与“礼”相悖,那是儒生们绝决不能容忍的。
    既然你不能容忍,那我容忍你便是。当时的皇帝就抱着这样的想法,你不是说不能“免罪”么?那我把这一条去掉便是。
    于是三条变两条,才有了现今《蜀律》中的“延州因言获罪者不杀,重罪必死者不殃祸他人”条律。
    如果说之前延州有名是靠着一群不畏生死、敢于与皇帝廷诤死磕的儒生换来的,那今日延州的名声,却是仅凭着一个人就煊赫三国。
    这人长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即使是这人的名字,也只是几个自称是老人家弟子的传出话来,尊称了一声“愁先生”。
    “先生”是学生对老师的敬称,“愁”么,则是老先生时常摆出的那副表情了。
    不过,若只是一个没见过的人,只是一个神秘莫测的称呼,延州人是不会放在眼里的——这好比路边瓜贩子的买卖,你见其他的西瓜都是圆滚滚的、红瓤黑籽儿的,五文钱一个;突然瓜贩子拿来一个葫芦状的、告诉你是玉做的瓤,金做的籽儿,卖你五两黄金一个的你买不买?那除非肯切开看看内里是真是假,否则只会让人以为是吹牛皮的。
    如果是一个人,切开来看就划不来了。
    但延州人就是信他,就是尊崇他。不为别的,就因为当朝非儒出身的丞相是他的学生,就因为以一州之力力抗西越、北狄的瞻州守将是他的学生,就因为那个自称已经活了三百岁的老神棍是他的学生,就因为那个处处散播国亡家破谣言的疯子是他的学生。
    甚至有传言,大蜀、西越、北狄三国现任皇帝也是他的学生——虽然这三人连老先生面都没见到过,虽然传言中讲到大蜀的皇帝实际上是其中最不成器的那个……
    逾是这样,三国的人才觉得这位“愁先生”神乎其神,而延州的声誉也跟着水涨船高了。
    延州的名声像是初升的旭日,冉冉高升;熙州的名声却是临水的渔火,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取一瓢浇灭。
    熙州人尚勇。
    蜀国建国多少年,熙州以国之名独立便有多少年。
    能以一州之地存立于两大国之间四百余年安然无事的地方,没道理是一个简单的地方。
    史书记载,蜀国开国皇帝曾三次西征,然三次皆铩羽而归。
    而最近的一次西征则是在大约百年前号称是中兴时代进行的。
    当时继位的皇帝有不弱于开国皇帝一般的雄才大略,又适值国势蒸蒸,在集结了五十万大军并与西越约定“同攻伐、共分治”后,浩浩汤汤向熙州围伐挺进。
    三月后,蜀帝遭掠杀于中军,越帝被绞杀于帐下。
    熙州结彩,天下缟素。
    蜀国将之视若心头之恨,而西越从此却将熙州看作了“卧榻之虎”——难以想象,浩浩大国竟然会怕区区一州之地!
    蜀国人视西越为叛徒、为窝囊废,在其后的三十年间也陆续和西越打过几仗,但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那个看起来没骨气、对区区熙州服软的西越,战斗力却惊人的高,对越战役蜀国是胜少败多、折损严重。
    儒生们自然不懂其中的道理,任将“人性”研究得多么透彻,“君心不可度”可也是前贤们划出的道理。
    直到二十年前,蜀国人才隐约知道了一些内情。当日西征两国皇帝皆殒不假,但西越国却还在此之后的两天里遭遇了整个皇族的“灭族”之灾。
    一个皇族有多少人?在两天内全部屠戮需要多少人?
    这不是绑好绳子跪在地上等着被割脑袋,这也不是都集中在一个院子里按顺序洗干净脖子老老实实送到刀刃上,分散在西越七郡的近万名皇族,不分男女、不分长幼,两天之内全被枭首。
    而这,仅仅是一人所为!
    此人复姓皇甫,单名一个“戾”字。
    皇甫戾!
    将一城安危系于一人之身的皇甫戾,令一州之地傲然孑立的皇甫戾,西越人惧而生畏敬称绝世剑圣的皇甫戾!
    当然,在熙州人看来,皇甫戾只是一剑痴;在蜀国人看来,他种种行为,以成群结队的卫道士的角度看来,与魔鬼无异。
    剑圣也好,剑魔也罢,或褒或贬都不得不承认熙州在他的庇佑下,安然至今。
    也仅仅是“至今”罢了。
    三个月前,坊间流出皇甫戾因练剑时走火入魔、经脉尽断,恐不久于世的传言。蜀国密布于各处的探客也传回消息说,皇甫戾四弟子中一直在外历练的三人已星夜赶回熙州城。
    一切,似乎都证实了那个逆天一般存在的人就要不行了。
    所以,蜀国皇帝才有信心将“熙州”二字标在图纸上;
    所以,西越国第一时间派来和亲使团,明眼人一望便知和亲事假,重修国好事真——西越,这是想拉帮结伙准备一血谄媚之耻啊。
    —————————————————————————————
    延州多山。
    偌大的延州,能按规模大小在蜀国排的上名次的也就延昌一城,而这一城也断不会排进前五十名。
    可延州的山按名气大小若在蜀国里排排名次的话,随便揪出一座,就是前朝哪位大儒讲学之地、就是传说哪位神仙清修之境。
    离延昌城西二十里外的某山的半山腰上,一童生,一老翁,一跛驴正缓缓下行。
    看这两人一驴,只见童生一脸愁色,似是随时都能哭出声来的样子望着屁股底下一步两颠的毛驴;毛驴被老翁牵着,尾巴上还系了一根麻绳,麻绳上串起了一个个灵位模样的木牌,上面有的写着王八,有的写着绿豆,甚至还有一张就在那写着王八的牌子后面画上了一个像蛋一样的圆——或者说成像圆一样的蛋也成,似和尚的木鱼般响起噔噔的超度声。
    老翁看上去像有快一百岁的样子,背佝偻着。其实他的背本来也不是那样弯的厉害,只是任谁将满满一竹筐的书负在背上,想来不弯也是不舒服的。
    老翁叫做死长生。
    死长生这个人在五十年前也是很有名的。
    五十年前,北狄第一相面大师死长生之死,即使在另外两大国中也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即使这种波澜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死长生“生前”看人极准,但凡是见过一面的人,都能将对方性情、家世乃至吉凶命运准确说出,这其中就包括了北狄青阳大君篡位、无子嗣、众叛亲离的命运印证和对“拨云见日”的预言——而当今的北狄之主拨云大君,当时还只是一个奴隶腹中不满三月的婴孩。
    但即使这些预言都被证明是真实的,“第一相面大师”也有颜面无存的时候,比如他给自己相面后说自己一生平顺,是福厚命长之相,结果在他五十岁生日那天,北狄人就在一处酒甏中发现了他的尸首。
    死长生不在乎什么颜面、声名。
    心情好时,他就出了山去四处招摇一番;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憋在山里整天给毛驴看相。
    此时他的心情糟糕透了,他一边牵着驴儿往山下赶,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和驴背上的童生搭着话。
    “先生,师伯他真的会来刺杀蜀帝么?”
    老翁想不透那剑痞子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偏偏走火入魔经脉尽断以后才赶来刺杀。
    “不知道呢。”驴儿上的童生叹着气说,“或许是脑袋里面的筋也断了吧。”
    死长生觉得先生的分析有道理。他又问:“那刺杀蜀帝也就罢了,咱们躲什么躲啊?”
    一问出这句,死长生立即后悔了——自己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果然,话音刚落,方才一脸愁相随时都要哭出来的童生竟“哇”的一声真真哭起来了!
    “我去他八辈祖宗的皇甫戾!杀蜀帝去杀也就去吧,关我什么事啊!干嘛非得捎口信说先来杀我啊!欺负自己师弟很高兴吗?欺负一个八岁大的孩子算什么本事啊……我去他奶奶的幺蛾子的!”
    童生真的生气了,一边哭,一边挥着赶驴的鞭穗儿抽那串系在驴尾巴后的木牌儿。
    “抽死你们这群王八蛋!抽死你们这群绿豆眼!老娘……不是,老子当时说不接班你们还不给我娶媳妇儿,现在倒好,还没到娶媳妇儿的时候,师兄就要杀我了……我命好苦,我心好痛啊!长生!救命啊……”
    大概是觉得已经死了的那群老王八蛋指望不上了,小童生转过脸来,二话不说就往驴前头的死长生身上扑过去。
    然后……一声凄惨的童声自半山腰冲天而起。
    “你他娘的死长生!你这是要欺师灭祖啊!你怎么能不接住我!你怎么对得起你将来的小师娘啊……呜呜呜,疼死我了!你们这群骗子!”
    —————————————————————————————
    有的人不想哭,但摔疼了、害怕了还是忍不住会哭出来。
    有的人明明想哭,但经历了一番际遇、收获了一些感悟后,再哭就觉得没有必要了。
    柳安乐怔怔地望着前面一尺外的一方顽石,已经“格”了一个多时辰。
    他想到了多年前自己读书的时候看到过的某位先贤的趣事。
    据说这位先贤某日顿悟:欲做圣人,先修格物。至于格物怎样“格”法,需得认真实践着才知道。于是,先贤对着家中郁郁葱葱的一片竹林“格”了起来。开始的时候,他觉得眼前这竹林疏密有致,一根一根看过来不知要花费几多工夫,凝视半天一无所获,反而眼酸神乏,便转向专心“格”一根竹子。只见这竹子碗口粗细,枝叶扶疏,最高处直接天际。他首先想到这竹子的用处,搭棚乘凉、削筷夹菜,功能多得很;又想到竹子姿态优美,有气有节,入画入诗,有内涵的很。再及想到竹叶可入药,可清瘀祛咳,却时时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