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都脚踏丁字步,侧身屹立,左手扶着剑鞘,右手按着剑柄,神情肃凝,毫不慌乱。
常无惧不知厉害,腾身挥拐而上,只听“呛”地一声,光华暴展,六柄剑一齐出鞘,登时将常无惧卷入一片寒森森的剑幕之内。
常无惧进得快,退得更快,整个人就像撞在墙上的皮毯,凌空反弹了回来,身上已添了六处剑伤。
伤处虽非致命要害,一袭衣袍已破成碎片,头上发髻披散,身上血痕交错,恍如从刀山上拉下的野鬼,狼狈得不成人形。
幸亏那六名剑女志在防守,无意追击,剑势一发即收,仍然并肩而立,并未继续出手。
常无惧号称“拼命三郎”,身经百战,从不知“畏怯”两个字,如今被六个婢女一招刺伤六处,也不禁吃了一惊,低头看看伤处,大笑道:“好快的剑!当真是耳闻不如目睹,目睹不如身历。能死在快剑之下,也算得不虚此生了。”
笑声中,钢拐抡动,一式“横扫千军”,又向六名剑女扑去。
海一帆疾喝道:“三弟退下。”
长刀斜举,架住了钢拐。
常无惧一怔,道:“大哥,这是为什么?”
海一帆道:“咱们曾经答应过,只除罪魁祸首,不伤无辜,这些女孩子并非刺花门余孽,何必与她们生死相搏?”
常无惧道:“可是,她们自己要替罗妙香出头,不除去她们,如何能除去罗妙香?”
海一帆摆摆手,道:“你暂且退后,愚兄自有主意。”
常无惧不敢违拗,欠了欠身,收拐退后。
海一帆也收了长刀,向正中交椅上的玄姑一拱手,说道:“在下海一帆,承同道错爱,推为代表,有几句由衷之言,愿与宫主一谈。”
自从群雄在大厅中现身,玄姑一直没有开过口,适才几番龙争虎斗,溅血横尸,她也视若无睹,始终没有移动一下身子,这时仍然半躺半靠在交椅上,只将嘴唇轻轻牵动了一下,冷冷吐出两个字,道:“说吧!”
海一帆抱拳当胸,朗声道:“我等冒昧前来,一非为私仇小怨,二非为贪婪图谋,更不是为了逞强斗狠,寻衅较量,只想将当年刺花门为害江湖的经过,以及三年来中原同道遭受的惨酷杀戮,向宫主详细陈述。”
玄姑淡淡一笑,道:“是吗?原来你是要跟我说故事?”
海一帆道:“这故事绝非虚构,乃是武林中一篇血泪惨史,宫主身居深宫,只怕还没有听说过。”
罗妙香突然岔口道:“宫主,休听他胡说八道。”
第七十三章 水火难容
玄姑微笑着拍拍她的手背,道:“让他说吧,砍杀了老半天,把人闷坏了,听听故事解解闷气,有什么不好。”
海一帆正色道:“刺花门源于三十年前,暗设‘绣莲’、‘分桃’二会,专以淫邪,引诱各振少年弟子乱伦杂交,更用‘刺花纹身’的手段,以达到控制目的,因此曾在武林中掀起一场血腥杀劫,后来经中原各派长老联手围剿,费尽九牛之力,始将祸源扑灭,那次大祸,武林精英几乎伤亡殆尽,许多名门正派为此瓦解星散,历数十年之久,元气尚未恢复,迄至如今,武林中人一提到‘刺花门’,仍为之深痛恶绝,胜过洪水猛兽……”
玄姑接口道:“海大侠今年贵庚多少?”
海一帆微微一怔,道:“在下虚度五十有八。”
玄姑道:“三十年前,海大侠正当壮年,想必也受过刺花门的引诱了?”
海一帆道:“在下虽未身受其害,确曾耳闻其事。”
玄姑哂然道:“这么说来,那刺花门未必真如海大侠所说的可怕了,不然,他们何以独独放过了海大侠?”
海一帆全未料到玄姑的词锋会如此犀利,险些无词以对,忙道:“宫主敢情是不信此事?”
玄姑冷冷地道:“道听途说的事,怎能相信。”
海一帆道:“宫主若想亲睹,倒也不难。因为刺花门余孽如今正死灰复燃,而且,她们设坛的地方,就在金蚯蚓宫。”
玄姑忽然沉下脸来,冷哼道:“海大侠,你要放明白点,本座面前,可不容你含血喷人。”
海一帆道:“宫主幽居山腹,不知刺花门淫徒的魍魑伎俩,自罗妙香邀宠当权之后,妖女淫棍,纷纷来归,宫中上下全被奸佞宵小所把持,种种倒行逆施,莫不与当年刺花门行径如出一辙,三年来,黄衫所至,祸氛已现,宫主若欲见识刺花门余孽的面目,只看罗妙香便是实例……”
“住口!”
玄姑一掌拍在桌案上,霍地站起身来,戟指喝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身份?罗妙香三字,也是你敢叫的?”
海一帆欠身道:“若以她副宫主的地位,在下不该直呼其名,但她既是刺花门余孽,武林中人人得而诛之,在下也就不算越礼逾分了。”
玄姑叱道:“她的来历自有本宫查询,与你们何干?”
海一帆抗声道:“刺花门乃武林公敌,宫主被其蒙蔽利用,我等理当指陈。”
玄姑冷哼道:“你和她既非旧识,素无交往,凭什么一口咬定她是刺花门余孽?”
海一帆道:“命名‘金蚯蚓宫’已现端倪,宫中的弟子全都被纹身刺花,那便是铁一般的证明。”
玄姑变色道:“你怎么知道宫中弟子全都被纹身刺花?”
海一帆道:“秦珂姊弟亡命江湖,颜大侠远走海疆,姚统领率部反正,张尧弃暗投明……这些铁铮铮的事实,并不是在下等凭空捏造的,宫主若再不信,厅中现有贵宫剑女,一问便知。”
玄姑脸色又变,目光流转,向剑女们扫了一瞥,最后落在罗妙香身上。
十余名黄衣剑女,个个惭然低头,默默无语。罗妙香却惶恐地屈膝跪了下去,两手轻拉着玄姑的衣袖,眸子里闪露着泪光,仰面颤声道:“宫主,我只是要他们表示终生效忠,并没有旁的企图,你要替我作主啊!”
玄姑紧闭嘴唇,脸上恍如罩了一层严霜。
罗妙香轻轻摇动着她的衣袖,凄切地又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一定是有人妒嫉咱们感情好,才无中生有造谣中伤,宫主请想想,妙香才多大年纪,刺花门三个字,今天还是第一次听到。”
玄姑嘴角蠕动,低声道:“可是你——”
罗妙香抢着道:“那是妙香初承恩泽,为了永志不忘,故而私自在身上留个表记,后来被丫头们看见了,遂起而争相效尤,表示效忠之意,想不到竟无端招来这番诬蔑,当真是羞死人了。”
她一面低语述说,一面抱住玄姑的腰,边说边哭,宛如梨花带雨,楚楚堪怜。
玄姑脸上的严霜逐渐溶化,无限爱怜的轻抚着她的秀发,久久,才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傻丫头,你时时不忘效忠,如今却弄得众叛亲离了,这世上除了我,谁会了解你的一片痴心。”
罗妙香呜咽道:“能得宫主垂谅,妙香情愿一死,以报知己。”
说着,便去夺取案上宝剑。
玄姑一把按住,道:“妙香,你这是为什么?”
罗妙香说道:“宫主让我死了吧!我若不死,他们绝不会甘心罢手的。”
玄姑正色道:“这是什么话?有我在,谁敢动你半根毫发?”
一手持剑,一手搀起罗妙香,向海一帆冷喝道:“金蚯蚓宫的事,不容外人置喙,你等纠众擅闯本宫禁地,究竟欲待如何?”
海一帆欠身道:“在下等无意干预贵宫事务,但求为宫主分劳,代为清除刺花门余孽,事毕立即告退,绝不敢损及贵宫一草一木。”
玄姑怫然道:“我已经告诉你了,金蚯蚓宫中没有什么刺花门余孽,纵或有,咱们自己也会处理,不必外人插手,这些话你难道听不懂吗?”
海一帆微笑道:“宫主圣明,岂不闻‘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等言出挚诚,乃是一番好意。”
玄姑叱道:“我若不愿领受你的好意,你又怎样?”
海一帆道:“宫主定要一意孤行,在下等只有替宫主惋惜了。”
玄姑冷笑道:“你替我惋惜什么?”
海一帆肃容道:“宫主,须知‘创业维艰,守成不易’,当年贤夫妇摒弃魔教,建此基业,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怀着多大抱负?苍天赐此佳域和财富,原是欲使贤夫妇安享画眉之乐,传之子孙,繁衍后代,永生永世,无忧无虑。想不到宫主竟因夫妻间癣疥细故,甘受邪魔潜侵,将此大好基业,作了刺花门的护符,短短数年,便闹得妖邪缠身,夫妻反目,长此以往,难免沉沦魔道,身败名裂。缅怀当年,再看如今,岂不令人扼腕慨叹……”
玄姑起初还静静倾听着,及至听他提到“夫妻反目”的话,脸上突然流露出惊诧之色,陡地打断了他的话头,沉声喝道:“住口!这些事你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是我告诉他的。”
随着语声,黄老夫子昂然从人丛中走出来。
玄姑闪目问道:“你是什么人?”
黄老夫子拱手道:“宫主何以如此健忘?老朽黄兆甫,就是小枫的表兄。”
“啊——”玄姑身子一震,眼中射出两道冷电般的光芒,失声道:“你……你是黄师叔?”
黄老夫子含笑道:“不敢。那是当年魔教中的辈分,现在咱们应当平辈论交,你只称我一声表哥便行了。”
玄姑忽然仰面冷笑道:“若论当年教中地位,你与先父同为长老,我自然应该尊你一声师叔。若论私谊,我和姓颜的早已恩断义绝,彼此之间,根本谈不到什么关系了。”
微顿,又接着道:“不过,我要请问一件事,这三年来,姓颜的可是藏匿在你那儿么?”
黄老夫子道:“自从二十年前在西域分手,音讯阻隔,早失联络,直到三个月前,才见到小枫,略知你们夫妻失和的经过,老朽不揣冒昧,特地赶来欲与你们疏解疏解。常言说得好:夫妻吵架,本是……”
玄姑冷冷截口道:“我只问你三年来可曾收留过姓颜的?谁跟你噜嗦这些废话。”
黄老夫子道:“这不是废话。你们夫妻俩历经挫折,本是恩恩爱爱的患难情鸳,即使有些小误会,何事不可商量?小枫曾经亲口对我说过,他自己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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