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乳房交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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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乳房交给谁-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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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娜娜站在一个桃枝下,突然她看见桃子上已有个硬币大小的腐烂,腐烂处又爬出一个虫子,软绵绵地,在蠕动,她吓得连忙扔掉,然后去摘下一个。然而,所有的桃子都已腐烂,虫子从里面悠哉爬出来。江娜娜赶紧找伙伴们,却发觉身边悄无一人,整个桃园安静地要命,没有一丝风吹草动,突然,腐烂的桃子开始啪嗖啪嗖往下掉,像下雨一样,砸在江娜娜的身上。她一边拼命往外跑,一边尖叫——

  被李一*醒时,江娜娜的脸上像被暴雨扫过,泪水淋漓。

  江娜娜没吃早饭就去了医院,李一波没有陪她,临走时一脸为难,说,那地方,全是女人,我去了多尴尬。再说,老婆,你的,肯定没事。李一波的眼神和他的语气一样铿锵有力。

  一路上江娜娜想了很多,按理说,本该强力要求李一波陪她的,但她也不想太隆重,生怕一隆重,那三个字就会隆重地扣在她头上,她希望检查结果像李一波的话一样,轻描或淡写。

  排队,挂号,填单,去|乳腺科,江娜娜干得很流畅,上楼的时候,心里又是一紧,心想自己怎么跟个老病号似的。念想一闪,江娜娜就狠敲了下自己的脑袋。

  |乳腺科的走廊里坐满了人,准确地说,坐满了女人,这让江娜娜先是一股激动,好像革命的路上有了同舟共济的伙伴,再然后,又颓丧起来。她找了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坐下,病历在手里打成卷。眼前有来来回回晃动的身影,她试图从这些晃动的脸上读出病情轻重,但每张脸都显得毫无表情。她觉得这群人就是被堆放在一处标点符号,从隐藏的词句里拎了出来,格格不入,有的是逗号,有的是感叹号,有的是句号。当句号在江娜娜脑海里划过的刹那,她吓了一跳,赶紧给自己标记上问号,对,她江娜娜也只能算问号,还不知病情的一个问号。

  走廊里的人换了一小拨,进去了,又出来了,脸色和脚步都显得很沉重,出来的人,边走边看,把病历仔细研究,像要解破某个暗码。等待有多久,胡思乱想就有多久。江娜娜抬起头,把脑袋耷在椅背上,然后她就看见了墙上那副图像,图像上是一个女人,女人裸着上半身,一个该安放Ru房的地方,被圆形的疤代替,另外一处,一只Ru房孤伶伶地矗立着,像纪念碑,记载着先逝同胞孑然离去的哀痛。江娜娜感到嗓口一阵痉挛,一股酸水往上涌,她深深吸口气,惊恐随空气,迅速窜进胸腔。稍缓一会儿,目光胆胆怯怯,亦步亦趋,又落在了那个疤上,圆圆的,浅红色的,它像一个大大的句号,像一只腐烂的桃子,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把江娜娜视线灼伤。她感觉自己像一尾鱼被扔到了岸上,鱼扭动身躯,鱼张开大嘴,鱼呼吸困难……

  江娜娜。导医喊道。

  江娜娜混混沌沌地站起来往里走去。

  诊室通体白色,像一只蚕茧,她从茧的一个小洞钻进来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是一只蛹,不知道是该消亡在茧里,还是要破茧而出?她把身体落在椅子上,心不肯落下,一直浮着,浮到了嗓眼。

  病历?男医生问。

  哦。江娜娜连忙递上去。

  病历—— 一个人的身体零部件检修或保养记录。小本子是绿色封皮,封皮上一个白衣护士正在放飞一直鸽子——这个图案江娜娜在等候的时候,已看了无数次—— 白衣护士一脸若无其事,露出与职业毫不相称的笑容,她展开双臂,像一个迎宾小姐,欢迎全市人民前来进行零部件维修。

  哪里不舒服?男医生的询问打断江娜娜的胡思乱想。

  江娜娜迟疑了一下,之前想好的词句都跑得无影无踪。她想从昨天傍晚说起,说自己的左手触摸到的那个硬块,像一颗地雷,让她紧张和害怕;她还想从很久之前说起,说她的这片桃园曾经是怎样的风调雨顺,令人无忧无虑,心旷神怡。当想说的话像无数只飞虫在嗓口争相而出的时候,一只就先挤撞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它出了什么问题。

  的确,江娜娜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这个不知道什么问题的问题纠缠了她一夜。男医生看了看空白病历,用笔写上日期,然后搁下笔,问,之前没做过这方面的检查?第一次么?

  江娜娜点点头。

  你先躺到床上,我检查一下。男医生的声音很温和,像一涓溪水,温温婉婉地向前流淌,流过她的耳朵和心脏,然后,心就收得不那么紧了。

  桃园大门敞开了,一双手走了上来,微微的,有些凉。她不知道这究竟是怎样的感觉,是对那颗小地雷的害怕,还是因为突然有了另一个异性的光临和考察。江娜娜有些羞涩,但那串脚步并没有因此而停下,它有节奏地向前移动,稳健而平静,慢慢驱走羞涩。

  这里疼吗?医生询问着。

  哦,不疼,江娜娜回答。

  这里呢?这里疼吗?他继续问,双脚便停了下来,轻轻踱着。如果说李一波关心的是桃园果实的鲜熟程度和味美如何,那这双手就是检测桃园的地质情况和土质良莠。

  医生,有问题吗?江娜娜小声地问,声音忐忑不安,漂浮在空中。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手指从左边踱到右边,又从右边踱到左边,一圈一圈,或急或缓,或走或停,似乎脚步在沉思与冥想,在疑问和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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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感到内心深处有东西在颤抖,而且在活动,想要挣脱浮出表皮。那是紧张的感觉,像埋在皮下的气泡一样,随着脚步的移动而动,脚步落在哪儿,气泡就窜到哪儿。她努力撑开耳朵,去搜寻一切响动。走廊里有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像钟摆,催促而焦躁。她还听到远处汽车的鸣笛,忽远忽近,标明和她此处的距离。她想,这些离她是多么远啊,那些声音构成了人们的生活,她迫切地想回到那里——

  脚步仍没有停下,像一颗彗星,拖着她紧张的尾巴。时间过去多久了?日薄西山了吧?怎么过去那么久,她想起小时候,父母上班后把她锁在家中,每天早晨,她听到门吱地被锁上,然后大人的脚步逐渐走远,随着渐渐消失的声音,她的心里也空了,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彷徨和绝望;傍晚的时候,天欲黑未黑,脚步声又会出现,越来越清晰,那是希望的脚步。

  现在这个脚步,似乎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希望和绝望像一对孪生兄弟,难分高低地,嬉弄扭打在一起。江娜娜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像被抛在了空旷的荒漠中,像浮在无际的海面上,身下的白色检查床就是一叶扁舟,她想尽快着岸。

  好了,可以起来了。脚步突然消失,男医生洗了手又坐回原处。

  有问题吗?江娜娜跃起身来,急切问道。

  没什么问题,只是一点|乳腺增生,不是肿块,别担心。

  哦——

  江娜娜愣了一下,继而又笑了起来,她想说什么来着,又没了头绪。医生说什么来着,没问题。那个不知道什么问题的问题,竟然不是问题。

  她觉得自己像一团纸泡在水中,通身舒展开来,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劲,有说不完的话,那些话又笨拙地挤撞在嗓口,争相而出。

  也就是说,我的是好好的,这里没有地雷,或者说,即使有,也只是个哑雷,江娜娜语无伦次地说着。

  男医生笑了起来。说,对,对,你的比喻很对,没什么问题,不要害怕,只要饮食和作息规律就行了,他缓缓地说着,嘴角微微向上翘,他的牙齿很白,像一组排列整齐的贝壳,晃动着,使江娜娜眼前一阵眩晕。

  江娜娜重新坐回椅子上,长长舒了口气,把双手搭在胸前,顿时感慨万千。她专心地看医生在病历上写着,笔在空白处画出两个圆,停顿一下,又在纸上画起来。

  不是肿块吧?江娜娜不放心地又问道。

  不是,一点小增生,只要保持良好的心态和规律的饮食和睡眠,定期检查——

  嗯,嗯。江娜娜不住地点头,顺便把目光跃到他的脸上,刚才一直紧张,忽略了这张脸,现在才认真阅读起来。如果说李一波的脸是一本《故事会》,那这张脸就是一本科普读物。每一个五官都被造物主设计得严谨且一丝不苟,没有过多的故事情节,只有道理和知识,但这些道理读着又不那么生硬,平铺直叙,直入人心。

  这张脸笑了起来,问道,还在紧张么?几道细纹弯成弧线,温温婉婉地,像他的声音一样,向江娜娜缓缓流淌而来。她把身子微微向前倾,胳膊伏在桌子上,一边看这双手写字,一边听他说注意事项,他说,平时多一些运动,羽毛球啊,游泳啊,还有,洗澡时可以对Ru房进行自检和适当按摩——

  他在跟她说着她的Ru房,语气自然得像在谈论一个人,或者一个器官,这个器官好像跟她没有关系,又似乎有点关系。李一波也跟她谈论Ru房,但只会是一小会儿,而且必定是*的前奏。

  藏在肚子里的问题都倾巢而出了,江娜娜接过病历怏怏地站起来。到门口时,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折回来,跟医生索了一张名片。名片上的名字叫马赫,主任医生,某省抗癌协会理事,某市|乳腺病协会会员。

  马赫对江娜娜说,我每周五门诊,其余时间都在病房,你若有问题可以去病房找我,或者直接打电话也行。

  江娜娜面露喜色,点了点头,然后握着名片像握着尚方宝剑一样离开了。

  出了医院,江娜娜没有直接回单位,也没有急着把检查结果告诉李一波。她认为,李一波这个时候应该主动打电话来关心一下。

  整个下午,江娜娜就坐在图书馆里,查看一些有关Ru房疾病的资料,然后在街上似有目的又似无目的的逛着,她在一家内衣店停了下来,给自己挑选了一件粉色和一件黑色内衣。江娜娜很少光顾这样的店,两年才进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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