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了电话,小宋的手机就低鸣了一声,一则短信方方正正地显示在屏幕下方。是鹅老板的,鹅老板说,宋女士,我一直盼着你来石塔菜场呢,可你从来没来,这几天降温了,老鹅生意好做了,我买了一辆电三轮,方便多了,我想再卖个七头八月,说不定就能租个店面了,你来吧。
小宋看完短信不禁一阵傻笑,鹅老板隔三岔五地会发来一则短信,信息或长或短,但内容一定与他的老鹅有关。小宋也给他回过一两则,语气不咸不淡,大致意思就是他们不是同一世界的人。这种委婉的拒绝倒没有令鹅老板生气或罢休,他解释说他每天晚上回去都会看晚间新闻的,所以他觉得他们应该是同一世界的人。鹅老板的逻辑让小宋一阵费解,她没有瞧不起他,相反觉得鹅老板有些实诚和可爱。
现在,她又读着他的信息,他的生意好做了,他买电三轮了,这些朴实的东西此刻却令小宋一阵感动,仿佛他的信息带着那淡淡的老鹅香味和热气腾腾的温暖。
第二天,小宋下班后就去了石塔菜场,昨天夜里她醒来很多次,思索着该去还是不去,最后她又阅读了一遍鹅老板的短信。你来吧。鹅老板的短信里说,所以现在小宋走在去菜场的路上,仿佛是受到了召唤一般。
老远的,小宋就看见三四个熟菜摊一溜烟地排在菜场最里头,顾客络绎不绝,在几个摊子前逐一斟量或挑选,小宋眼睛一亮,立马就看见了鹅老板,鹅老板一脸憨笑,一对八字须浓墨重彩,小宋在人群外踟蹰了半天,有些不好意思打招呼,她搙了搙额头的碎发,缩在人群里排队。轮到小宋了,小宋羞于抬头,只看着一只只老鹅支支吾吾,她说,这个……老鹅……味道……好吧,看上去……不错哎……,我……买一点……
还没把话说完,鹅老板就发现了小宋,他一脸惊喜,大着嗓门,宋女士,哎呀,宋女士。
鹅老板从玻璃窗后探出脑袋,对小宋呵呵笑着,他说,过来吧,到这边来,到这边来。
小宋便应声过去了。鹅老板说,难得看见你啊,想吃老鹅了,想吃就直接来拿。
人群里有人说笑了起来,说笑的大概是老顾客,那人说,八字胡,我们以后想吃老鹅也直接来拿行吧。
鹅老板呵呵笑着,说,没问题,一句话。
这一问一答的,反使小宋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她往后退了退,突然发现鹅老板的右侧还站了一个姑娘。姑娘个头挺高,站着只比鹅老板矮一个脑袋。她忙着打下手,接接拿拿,但似乎极不情愿,脸一直阴着。
鹅老板说,宋女士,你先等一会,旁边有个凳子,你坐坐。
于是小宋便坐了上去,琢磨起那个小姑娘的身份来。
一会,鹅老板又转过身说,不着急吧,宋女士。
嗯嗯,不着急,不着急,你先忙。小宋点点头说。
鹅老板又转过脑袋,说,宋女士,先坐会儿,一会给你斩个好的。
刚一说完,小姑娘沉下脸来,说,爸,你做不做生意了啊?
小宋突然感到坐立不安,她欠了欠身子,从凳子上站起来。小姑娘的脸沉下后再没反弹回去,依然阴风怒号,墙倾楫摧。
小宋走到鹅老板身旁,低声说,你先忙吧,我去菜场转转,过会儿再来。
没等鹅老板发话,小姑娘就代替回答了,好吧,好吧,去吧,去吧。
鹅老板讪讪笑起来,说,这丫头。
小宋在菜场转转后就没再回来,她突然后悔自己的决定,为什么要来石塔菜场呢?为什么来他的老鹅摊呢?她没觉得鹅老板跟自己有多般配,甚至有些许不屑,她自己是追求高雅的,追求完美的,她的脸蛋还算标致,身材还算玲珑,到处都洋溢着一股小资的情调,就这点,他鹅老板差远了。之前的一些接触里,她不知道对方还有这么一个女儿,他从没对她说过,这个女儿长这么大,真是太可怕了,她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选择。
小宋的心情明显低落很多,她在菜场里走了两个来回,脚尖上就沾了一些泥污,她厌恶地跺跺脚,抱怨起来。真不是人呆的地方。然后愤愤地告诉自己,鹅老板和自己离得太远了,他们绝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11)
那晚之后,许光荣帮着江娜娜在郊外租了间房子,房子不大,五十多平米,但布置得紧紧有条,一扇小门通向阳台,阳台很宽阔,主家堆了一小片土,碎砖围上,种些绿菜红花的。
这里离江娜娜上班的地方反而近些,坐车三四十分钟,下班如果早的话,江娜娜就提前几站下车,然后一个人慢悠悠地往家走,夜幕降临的时候,她也到达了,她不开灯,从过道里经过,然后摸着黑上楼,打开门,又是另一种黑暗扑面而来,她摸索着走进去,坐在床沿上。黑暗应该是有味道的。她常常这样傻傻地想着,那些不同味道的黑暗,被呼吸了之后就有迥然不同的感受,比如此时,她心里就是酸酸的,涩涩的。
她把身子向后倒去,陷在棉被里,黑暗也随之倾覆下来。她想起了李一波,尽管一万次地命令过自己,不许再想这个人。但此时,她还是无可救药地回忆着过去。然而仅仅几分钟,她又想起了那几次的吵架,他的摔门而出,她的割腕,还有那张缴费单,泪水便又汩汩流出来,她把脸埋进被子里,不可遏止地痛哭着。
一个礼拜前,她和李一波办了离婚手续,办理过程比想象中的简单,没有财产分割的矛盾,在民政局双方签完字就各奔东西了。她和他都显得迫不及待,生怕每推迟一秒,就表示自己不够坚决一样。那天,两个人都没有迟到,也没有早到,谁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这里呢?掐到点了,两个人才在楼梯口相遇,他没有看她,她也没有跟他说话,只有两人参差不齐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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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楼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建的,地面是浅绿色的水磨石,已经被一双双欢快和沉痛的脚步打磨得十分光亮。她记得他们来登记结婚的时候,是李一波把她背上去的,李一波说他幸福得想飞,身子都轻了。然后就把江娜娜背起来,说,要压住,不能让我幸福得飞了。
上了三楼,走廊从楼梯口向左右两边分开,左边是结婚登记,右边是离婚登记。几年前的那个时候,江娜娜从李一波身上跃下来就往右边跑去。李一波喊住她,说,嗨,笨蛋,你究竟是想往左走,还是往右走?江娜娜赶紧吐着舌头说,我只想跟你走。
江娜娜不想再回忆了,但脑袋里塞满了和他有关的点滴。眼睛突然有些湿润,她仰起头,不想让泪水流出来,这个时候,她只想决绝一点。
工作人员问,你们考虑好了么?
李一波抢先回答,不需要考虑。
工作人员又问,是没有考虑,还是不需要再考虑了?
江娜娜和李一波异口同声地说道,不需要再考虑了。
离婚和结婚一样,都是经不起深思熟虑的,只有在这种义无反顾地时候,才能体味得出结婚的幸福和离婚的痛楚。工作人员抽出两份纸,狐疑地看着眼前两个人,一个形容枯槁,一个疲惫憔悴。砸吧了嘴,仍不住又说了句,小两口吵架很正常,不一定非得离婚。
我们都有了孩子,但都不是对方的,这个理由可以非离不可了吧。李一波淡淡地说着。
哦。工作人员不再说话,貌似这个问题前所未有的复杂。
签了字,两个人一起出了门,李一波招了辆的士离开了。江娜娜独自向前走着。她感到浑身没有力气,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身心俱疲,她的眼前越来越黑,世界在往下陷着,朝着一个没有尽头的地方陷去,她停下脚步,坐在一个路牙子上,突然肚子里又是一阵胎动。哦,她撇着嘴,脸上就霪雨霏霏了。
江娜娜醒来时,感到浑身寒冷。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多钟了。进屋后伏在床上就哭着睡着了,没想到被扔到了这个不早不晚的时刻里。她的肚子饿得厉害,家里却没有任何填肚子的东西。她打开门,想去附近的便利店,却看见门把手上有一只方便袋。方便袋里有一只汉堡和鸡翅。许光荣送来了,他留了一张纸条,说他经过这里,顺便来看看,估计她睡觉了,所以没有叫醒,并嘱咐她要按时吃饭。
江娜娜捧着汉堡又是一阵大哭。这个月来,她几乎流尽了十几年的眼泪。眼泪流结束了,才感觉心情好些,她大口大口的啃着鸡翅,胃囊和心脏逐渐感到充实起来。
这些日子,许光荣隔三岔五地会来看看江娜娜,每次来都带一点东西,孕妇奶粉啊,《育儿指南》啊,营养片啊。他每天早晨帮胡梅梅洗完衣服才去公司,中午去扬城附近的几个小镇打听打听,下班后,不急着回家,而是逐一在一些小乞丐出没的地方留意着。他常常在一个十字路口走来走去,希望逢着一两个卖花或索钱的小孩,他看着他们黑而皴了的脸,心里会一阵难过,他不知道小辉现在在哪里?会不会也在某一个街头乞讨?
这样的寻找其实毫无意义。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小辉丢了之后,时间突然多了出来,那些白天和黑夜,原本该有小辉声音和行动的空间里,只剩下他和胡梅梅了。
做完这些事后,许光荣偶尔会拢一下江娜娜的小屋,时间或许不早了,他不敢敲门,生怕惊扰了她,带给她的东西常常挂在门外的把手上。但也有碰巧的时候,屋内还亮着灯,他正欲敲门,门就开了。
他说,还没睡啊?
嗯。江娜娜应着。进来坐会儿吧。
进屋后,江娜娜腾出一张椅子给许光荣坐着。半响,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像这样的两人静坐着的时候实在是太少。江娜娜抿了抿嘴,酝酿了半天,却只说出了一句话,真是谢谢你了。
许光荣说不要这样客气,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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