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签字!〃
一个警察把他拖到桌子前。女警察递给他一支笔。他握着笔,手抖得厉害。他怎么也想不起那〃羊〃字是三横还是两横,女警察说:
〃三横。〃
〃押回监室!〃
〃政府!〃高羊跪在地上,哀求着,〃政府,俺不敢回监室里去了……〃
〃为什么?〃
〃他们合伙揍俺,政府,求求您给俺换个监室吧。〃
〃让他去看死囚!〃坐在正中的警察对站在旁边的警察说。
〃九号,你愿意去看死囚吗?〃
〃愿意,只要不让俺跟他们在一起就行。〃
〃好,你要注意,不能让他自杀。这是件美差,每顿饭多发一个馒头给你。〃
四
那死囚是个黄面皮的男人,嘴上无须,两只凹陷在眼窝里的绿眼珠子骨碌碌转着,那样子怪吓人的。
高羊一进死囚牢就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囚室里只有一张床,地上还有一张腐烂的草垫子。死囚手上戴着铐,脚上戴着镣,蹲在墙角上,仇视地盯着他。
高羊点头哈腰地说:〃大哥,政府叫俺来和您做伴。〃
死囚一咧嘴,笑了。他的脸像黄金一样的颜色,牙齿也是黄金的颜色。
〃过来……过来……〃死囚点着头招呼他。
高羊有些心虚,但看到他戴着手铐脚镣,行动不便,估计不会有事,就小心翼翼地往前靠拢。
死囚笑着,点着头,招呼他靠前靠前再靠前。
〃大哥,您有什么事要俺帮忙?〃
一语未了,那死囚抡起双手之间的铁链,猛地打在高羊的头上。高羊叫了一声亲娘,连滚带爬地逃到铁门边上。死囚戴着镣铐蹦起来,凶相毕露,哗啦哗啦拖着镣,朝高羊扑来。高羊从他腋下钻走,跑到铁床上。死囚扑到床边,他又躲到铁门边。斗了几十回合,死囚一腚坐在床沿上,咬牙切齿地说:
〃你敢过来我就咬死你,临死我要捞个垫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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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高羊疲乏至极,但强打精神不敢睡去。死囚牢里昼夜亮灯,给了他一点安全感。他蜷缩在铁门边上,尽量离那死囚犯远点,以便来得及跳起逃命。
死囚犯整夜都睁着那两只绿幽幽的眼睛。每当高羊要昏昏入睡时,死囚就站起来,凶相毕露,哗啦啦地拖着镣,对着高羊扑来。高羊想起了小时听人讲过的看死尸的惊险故事,那些故事里说:夜深人静时,死尸就活了,撵得活人满屋子乱窜,等到公鸡一叫,那死尸就倒了。这一夜的经历与那些故事几乎一样。不同的是,看一夜死尸可赚许多银两,看一夜死囚只能多吃一个馒头。
住在普通监室里,受犯人们虐待滋味难受。
看死囚整夜不敢合眼,滋味也不好受。
他想,这种日子过上一个月,非死了不行。
他特别后悔。
天老爷,保佑我出去吧!出去后,哪怕人家把屎拉到我头上,我也不骂,不打,不找地方说理。
■第十七章
乡亲们别怕流汗别偷懒
打井抽水抗旱天
蒜薹着水一夜长一寸
寸寸黄金寸寸钱
……四月大旱,瞎子张扣鼓舞群众抗旱演唱片段
一
一轮明月冉冉升起,犹如一朵肥硕的鲜花。月光犹如鲜花馥郁的香气,洒遍了辽阔的原野。田野里刮着春四月里特有的温暖干燥的风。数月滴雨不落,大地焦渴,农民的嘴唇开裂;庄稼生锈,正在抽薹的蒜苗垂头丧气。
田野里星星点点,闪烁着灯光,家家户户都在挑水浇蒜。高马也在挑水浇蒜。井里泉源不旺,每挑二十桶,就干涸见底。趁着这空儿,高马跑到五十米外的一块蒜地里,与白胡子老头王长礼说闲话。
王老头的井上安装了一架辘轳,井里的泉源也不旺。高马跑过去时,王老头的井恰好也干了。
〃三爷,歇歇抽袋烟吧!〃高马说。
〃好,歇歇抽袋烟。〃王老头用脚尖把木桶挑到井沿上,说。
〃三爷,说个故事吧。〃高马卷了一支烟递给王老头。
〃哎,哪有什么故事!〃老头抽着烟,火星儿照红了他的嘴巴。
井里响着清脆的泉水声,极远的地方有柴油机的突突声。浇过水的蒜苗,支楞着叶子,叶子上有暗淡的月光。那月亮很大,月亮附近有鸟儿在啼叫。
〃你到过张家湾吗?〃王老头问。
〃没到过。〃
〃那个湾里的蛤蟆都不会叫!〃
〃为什么不会叫?〃
〃你听我说嘛!〃
高马作为重犯,单独关在一个监室里,月光从铁窗里漏进来。
张家湾有母子二人,母名张刘氏,子名张九五,九五自小聪明过人,母亲沿街讨饭,供给儿子念书。九五调皮捣蛋,在学堂里捣蛋。先生派下功课来,就走了。去干什么呢?这里头有个故事,咱就先说这个故事吧。
话说这学堂有一个学生,小名叫冬生,冬生的娘长得俊,号称茶壶盖子。先生见了冬生就问:〃冬生,你娘没想我?〃冬生回家就问他娘:〃娘,俺师傅问你想没想他?〃他娘笑笑,也不说什么。天长日久,先生天天问学生,学生天天问他娘。这天先生又问。学生问。他娘就说:〃你回去跟先生说,就说我想他了,叫他明日来咱家耍。〃第二日早上,先生又问,学生就按他娘教的说了。先生派下课来,转身就跑了。跑到哪里去了,跑到冬生家去了。冬生的娘油头粉面,坐在炕头上。先生一见就像猫见了耗子一样扑上去,又是摸奶子又亲嘴。冬生的娘笑眯眯的,由着先生摸索,先生去解冬生娘的裤腰带时,冬生娘推推搡搡的,腰带解开了。门外传来敲门声。冬生娘说:〃坏了,他爹回来啦!〃先生吓得魂飞魄散,不知如何是好,那打门声一阵急似一阵。冬生娘说:〃先生,里屋有盘石磨,你进去装驴拉磨吧!〃先生只顾活命,哪有个不听?蹿进里屋,果然见一盘石磨,安在房子正中,磨顶上堆着二升麦子。先生拉着磨棍就转开了。那磨不大不小,刚好一人能拉动。先生听到冬生的娘慢吞吞地下了炕,开了门。冬生爹大声叫着:〃你在屋里干什么?是不是偷了个汉子?〃冬生的娘说:〃你胡说些什么?我借了一匹驴推磨,麦子面吃光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冬生的爹问:〃这匹驴好使唤吗?〃〃不好使唤,费了好大的劲才套上,要不早就给你开门了!〃冬生的娘说,〃还赚了个你骂,骂我偷野汉子!〃冬生爹说:〃你等着,我去打这个驴杂种,替你出出气!〃先生在磨屋里吓得屁滚尿流,拉着磨飞跑。冬生娘说:〃你听,驴也懂人语,听说你要打它,它走得多快呀。〃冬生爹说:〃你烫壶酒我喝吧!〃先生听着人家两口子在炕上喝酒调笑,心里甜酸苦辣,说不准是个什么滋味,想着,脚下慢了。冬生爹说:〃你借了条懒驴,待我下去打这杂种!〃先生一听这话,哪敢怠慢,拉着磨飞跑起来。冬生娘说:〃别下去了,只要你一说话,它就飞跑!〃先生汗流满面,不敢懈怠。冬生爹说:〃孩子他娘,趁着孩子不在家咱俩干个事吧。〃冬生娘说:〃死鬼,那么馋?也不怕被驴听见?〃冬生爹说:〃我去把驴耳朵堵上!〃先生又吓了个半死,拉着磨飞跑。冬生娘说:〃不用堵了,这驴光顾拉磨,哪有心听咱?〃先生拉着磨,听着人家夫妻在炕上干那件事,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来。干完了事,冬生爹说:〃他娘,我去南坡锄地去!〃冬生娘说:〃快去吧!〃冬生爹拉开门走了。先生一头栽到磨道里。冬生娘跑进来,说:〃先生,趁着他爹去锄地,你快跑了吧!〃先生跑了。待了几天,冬生对先生说:〃师傅,俺娘说她又想你了。〃先生抓过冬生的手打了一板子,骂道:〃杂种!还想让我给你们家去拉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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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混账狗官
高马哈哈大笑起来:〃这个先生可吃了苦头啦!〃
王老头说:〃饱暖生淫欲,饥寒起盗心,真是一点都不假。前几年遍地盗贼,这几年生活好了,盗贼少了,溜老婆门子的人就多,你小子要是饿得三根筋挑着一个头,也不会把金菊弄大了肚子!〃
高马不好意思起来,说:〃三爷,我跟金菊是恋爱,迟早要结婚。〃
王老汉摇摇头,说:〃小伙子,我看你额头上有股黑气,百日之内,你会有血光之灾。你要加小心,能不出门就少出门。〃
〃我不迷信你这一套。〃高马说。
〃不不不,你不信不行,〃王老头神秘兮兮地说,〃今年春天,出了两个太阳,这不是好兆;大年五更里,我去高直楞家看电视,有一个不男不女的人在电视里唱'一把火,一把火,一把火烧在东北角',这也不是好兆。〃
高马翻了翻身,想,王老头的话都应了验,我遭了祸,东北大森林起了火。家里有病人,不怕不信神。王老头不是个简单人物。
王老头说:〃该浇了,摇干了井咱再接着说。〃
高马想,我当时还是很愉快,一想到先生拉磨的样子就想笑。井里又有了半米深的水,我挑水浇蒜,蒜苗青青,月亮升高了,变小,变亮了。田野里的空气新鲜,蒜苗上银光闪烁,蒜畦间的流水像银蛇般爬动,那时我还充满信心和希望。我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蒜薹上。我把命都搭在蒜薹上了。现在全完了。什么都没有了。
我的秤被计量所那个狗杂种没收了,〃不许骂人!〃坐在正中的警察说。他说我的秤不合格,我争了两句,他一脚就把我的秤杆踹断了。他还罚了我十块钱。我想,蒜薹价格由六角一斤降到一角一斤,最后降到三分一斤。我们村原先与外县订的蒜薹合同被禁了,外县来收购供销社又派人撵,这一切,都分明是与蒜农作对,我越想越气,就跳到车上喊了那两句反动口号,第一句是〃打倒贪官污吏〃,第二句是〃打倒官僚主义〃。你们想定我什么罪就定我什么罪,随便,我光杆一条,横竖都是一条,砍头、枪崩,活埋,都随你们的便,我恨你们这些糟害老百姓的混账狗官!我恨你们!
〃三爷,抽袋烟歇歇吧!〃高马说。
三爷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