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何雨正用手机的天线戳他的前胸,另一只手背在身后,脸上的神色显得十分怪异。
“出了什么事啦,小雨?”英杰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急切地问。
“我们遇到大麻烦了。”何雨的嘴撅着,变得一脸的沮丧,嗓子里竟带着几分哭腔。
“啥了不起的事啊,亏你还是个警察呢。”英杰拉着她坐下,一把把对方身后拿着的东西夺了过来。原来是一个现场提取物证的检验盒子。
“你不要看,先听我讲。”何雨神色严肃,上去用手护住了盒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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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就在下午,何雨把追缴来的壁画与现场遗留的壁画再次进行了拼接鉴定,复查完最初缴获的那件粉衣宫女,将它送入包装袋的时候,她的手指无意间被袋内一个尖尖的东西刺了一下,她把袋子整个翻过来,发现折皱处竟有一粒稻粒,放在显微镜下观察,发现稻粒是半脱壳的,上边明显黏附着与壁画版相同的泥土。
污点 十二(4)
何雨吃了一惊,将壁画翻转过来仔细比对,看出这粒稻谷是从壁板边缘脱落下来的,重新把它嵌入,竟然严丝合缝。
唐代修建墓|穴的工匠和画师用的是麦草泥,麦草已经炭化,泥土中怎么会有如此坚硬的稻谷呢?
显微镜下这粒稻谷颗粒饱满,属于优良品种,当时黄河流域的梁州城能培育出如此优质的水稻吗?
稻谷和千年的泥土掺和在一起,应该是千年之前的稻谷。何雨查了相关资料,其中浙江余姚河姆渡出土的稻谷,刚开掘发现时还黄灿灿的,一遇空气马上炭化发黑,而这颗稻粒历经千年,竟然一点不发生腐蚀变化,真是难以解释的奇迹。
“就是它。”何雨小心翼翼打开了盒子,擎到了英杰的眼前,盒子中间那颗稻谷像标本一样被固定着。
“我以为啥大不了的事儿,不就是一粒稻籽儿嘛。”英杰大不以为然,把盒子盖上了。
“我的队长大人,你咋还不明白,假如是墓|穴壁画中的稻子,哪还能保留到现在啊?”
“小雨,齐局长压根不该再把你送到黄河大学读书,越学越傻了——这壁画从博物馆偷到境外,再从境外返回来,中间经过几道手,怎么能担保这中间在哪个环节上有人偷偷给添点心事儿呢,你这才真叫……”
“我这叫什么,你说?!”何雨不依不饶,紧盯着英杰。
“叫吹——毛——求——疵!”英杰放低嗓子,一字一顿。
“曾英杰,我现在告诉你,这颗稻籽儿非常可疑——今天上午开庭时我还认为是律师的狡辩,现在我不这样看了,我要求对缴获的全部壁画进行重新鉴定。”
“有这个必要吗?”英杰中止了讥笑,重新仔细端详了一下那枚稻种。又看了看何雨因愠恼而激动的神情。何雨一生气爱把牙关紧闭,由于细密的牙齿咬合在一起,靠近嘴角的地方就会出现两个浅浅的酒窝。她此时脖子和面颊一块儿发红,越发显得俏丽。
“何雨,就算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我要问你:是一幅画后边有稻籽,还是所有的画?”
“一幅啊。”
“得,我再问你,这幅画是从哪儿追回来的。”
“‘一把摸’摸出来的呀。”何雨不知他要说什么,姑且答道。
“对呀,这‘一把摸’从混水儿里淘来的画,有几分真假,你拿它当宝贝?”
“我告诉你,这幅画紧挨着‘东方维纳斯’,两块壁板严丝合缝对上了,切割线的交叉特征非常明显。”
“那好小雨。”英杰看四周近处无人,压低声音说道,“你究竟还信不信科学,人家文物专家用碳十四做测量,这是目前最科学的鉴定法,我看你是克利斯蒂的小说看多了吧。”
“英杰,我不是不相信科学,正因为是我和他们在一起做的鉴定,仅仅用了碳十四的一种方法,现在才不放心。要知道,壁画上用的颜料是石青、石绿和玫瑰石粉,年深日久已经渗入了泥板。碳十四测的是泥土,而不是颜料。我建议还是请北京的专家来会诊。”
“何雨,咱可不能跟自己过不去。”英杰终于压抑不住了,他不知道何雨的脾气竟然有这么执拗,“市里已经宣布了破案,按证据、事实两个基本和从重从快的要求,检察院已经提前介入案件,就是再做鉴定,也是检察院的事情,你岂不是多此一举嘛!”
“英杰,我真想不到你会这么盲目自信,一点儿也听不得证伪的意见。”何雨竭力压低声调,脸涨得更红了。
“要知道确证就必须能够证伪,否则就不是科学的。要想有科学的确证,就得有勇气把证伪摆在平等的位置上,敢于让人家怀疑、批驳甚至全部推翻,向真理投降并不失面子。”
“小雨,你说我是怕丢面子?!”英杰仿佛被刺痛了一样,立时变了脸色,“你的这套逻辑学说服不了我,书本上的那套玩意儿总是跟实务打架,警察靠的就是经验和悟性,懂不?说实在话,真正的案子你经历得还太少。”
“我正要给你讲的就是一起真实案例。我从数据库里查询了百年内国内外的文物大案,1911年卢浮宫的《 蒙娜·丽莎 》油画被盗案,下手的是油漆工佩鲁贾,幕后指挥的是华德华多侯爵,他勾结了专造假画的法国画家伊夫·肖德隆。在油漆工得手之后,侯爵根本没有要他这张真画,而是让赝品大师造了六幅假画,利用名画被盗的信息,诱使六个外国买主以每张三十万美金的价格购得了假画,侯爵不冒丝毫风险,坐收渔翁之利。案发两年后,油漆工被警方人赃俱获判了刑,而侯爵却逍遥法外。”
污点 十二(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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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咱们追到的壁画全是假的?”英杰不以为然,故作目瞪口呆状。
“我希望不是,可我解释不了这个疑点。”
“好了小雨,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你也得考虑这彭彪生死关头会胡踢乱咬,律师是惟恐天下不乱,专门和咱对着干的。案子现在已经到了检察环节,就是真有问题这萝卜疙瘩也不该咱坐,我看还是等检察院作出决定再说。咱不讲缉私队的脸面,也得为齐局长着想。他可是一世英名,最后的收山一案啦!”
“我正是为队里、为局里负责,为你和齐伯伯的脸面着想才给你讲这些。老爷子今天碰见我,我都没敢吭声。”何雨显得满腹委屈,更多的却是对英杰骨子里的虚荣心不满,“难道我不希望你立功,不希望咱们全队扬眉吐气,这些天来我们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我还不明白?!我实在是怕案子办瞎了,你会丢大人……”
由于这番争论,饭也没有吃好。何雨觉得,不扭转英杰的看法,案件会办夹生;而英杰则认为何雨有点小题大作。从澳门查到赃物,不能排除其中有瑕疵,但不能因此就否定全案,他自然明白何雨的坚持是对自己的一番苦心,但其中还似有异常:近来何雨身上少了过去那种孩子似的清纯和对自己的依赖,多了些认死理钻牛角的脾气,这个中的原因使他不能不多想。
就在这时,何雨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打开来去接,里边却没有说话的声音,看清了来电显示,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墙上的钟摆,已经八点过了五分。她腾地站起来,几步跨到门口,拨打过去,可对方持机就是不说话。这边的英杰却急了。
“谁的电话,还神神秘秘的。”
“我以前一个同学的,昨天约好八点钟见面的。”何雨第一次当着自己人说谎,脸很快红了,她下意识地关闭了手机,心里却十分清楚,刚才和英杰的对话连同这霏霏咖啡屋的背景音乐,尽悉被手机那边的人听到了,可英杰这边仍然穷追不舍。
“同学,是女同学还是男同学,我认识吗?”
“是男同学,行了吧,”何雨顿时撅起了嘴,“曾英杰你活得累不累啊。”
看着何雨又急又气几乎要掉眼泪,英杰突然憋不住扑哧一下笑了起来,这一笑则让何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傻小雨,跟你玩儿呢,你以为你老师比你多吃的几年饭都白搭啦,你给我坐下。”
何雨只好听命,英杰把一盘炒鹅肝推到了她的眼前,看着她吃起来,才接着说道:“听了你刚才的一番反证法,我英杰表示佩服,你何小雨算是出师,不,是超师了。今天下午齐局长已经把庭审的情况告诉了我,我正发愁没处下嘴呢,明天,咱们就从这颗稻粒查起,看它是怎么长到这壁画上去的……”
何雨就怕人夸奖,听英杰这么一说,倒觉得是自己的不是了,三下五除二吃了那块鹅肝,看着曾英杰,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嘴唇。英杰爱怜地把手轻轻放在她白皙的手背上抚摩着道:“那边同学还等着你,快去快回,小心路上的安全。”
何雨顺从地点点头,起身而去。
不管何雨如何用力蹬动车轮,那无情的时间还是到了八点四十分。等她赶到三孔桥的时候,那里已空无一人,她喊了两声,回答她的只有天波湖拍打堤岸的浪涛声。秋风夹着凉意吹来,让何雨打了个寒噤,她知道自己的违约带来的后果,更知道对方为什么和她约到这里见面。
晚间的天波湖凄清而美丽,远远的亭台楼阁由彩灯镶成的边际线隐隐闪烁,使一望无际的湖水浮跃着多彩的涟漪,一切像海市蜃楼般地朦胧和神秘,近处三孔桥黑黝黝的桥身一端连接湖岸,一端探入水中,这是当年开挖地下明代周王府时,由于水位提高,淹没了通往湖心岛的小径,因而被人称为“断桥”。她很快走近桥边,借着微光,发现地面上有摩托车来回转动留下的轮痕,她快步走上桥面,下到了临近水面的那层石阶,看到了阶面上的一簇烟头。她俯身捡起来一个,认出这就是黄河平爱吸的那种三门峡烟。
何雨默默地坐下来,茫然地望着眼前的湖水和满天的星斗。夏夜的傍晚,她和黄河平并肩而坐,把脚泡在凉丝丝的水中,就是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