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铁衣回礼道:“冒昧了。”于是便当真迈上台阶,向屋中行去。
气急败坏的赵瑟在后面跳着脚大叫道:“傅铁衣你这个家伙!你给我站住!你来找子周做什么?我答应了吗?你怎么能这样自作主张!我不取你了!”
傅铁衣冲陆子周笑了笑,挺无可奈何的那种,就像他和陆子周有多大默契似的。这个时候,他一只脚刚踏上台阶,另一只脚还留在地面。傅铁衣回头向赵瑟道:“此事确实是我不是。我只是怕问过了夫人,夫人说不准,我实在不好公然违背。万般无奈,只好如此。夫人便许我任性这一次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说完,他不等赵瑟跑到跟前,向陆子周轻轻点头示意,便转身径自进了厅。
赵瑟这女人跑得也实在忒慢,堪堪没揪住傅铁衣的后摆。这也怨不得别人,不过,却正好能抓住陆子周的胳膊。她便索性挽上陆子周的胳膊死命往外面拖,嘴里还念念有词地道:“子周咱们走,让那家伙自己在里面坐着吧!”陆子周并不怎么配合,于是赵瑟的姿势就相当“好看”了。客气一点说,像一头犁地的老牛。不客气地说——还是不说了。
陆子周大约也是忍无可忍,使劲将赵瑟拽了回来,狠狠瞪了她一眼,接着干脆反过来扯着她进厅。赵瑟慌乱之中踩了自己好几脚,好不容易才调整好步伐,作出从容的姿态,挽着陆子周的手臂进了厅。
厅里还是上次赵瑟新年来布置的样子。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高贵而内敛,正适合赵瑟眼中的陆子周。看来赵瑟对于大管事剁手指头的残忍恐吓还算管用。不管怎么说,这对晦气了一天的赵瑟来说也算是个好消息。
赵瑟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了。这女人在逼上梁山的时候总能有令人惊喜的表现。现在,她可以超常发挥了。赵瑟放开陆子周,自己随便找了个角落便坐了下去。这样,傅铁衣和陆子周谁都没法坐了。不可能坐她的上首,可是也不能坐地上吧?
傅铁衣冲赵瑟笑了笑,说道:“去子周的书房坐坐可好?方便说话。”接着便以询问似的眼光望向陆子周。
陆子周当然不能说不行,他也不至于蠢到把球推给赵瑟,于是便干脆忽略掉自己老婆,直接引傅铁衣去西厢自己的书房。
赵瑟暂时还没工夫为自己的现任侧夫和未来夫君合起伙来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弥天大罪愤慨不已。她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把这两个男人的相会过程死死地控制在自己眼皮子下面,绝不能让他们打起来……所以,尽管人家根本就没邀请她,她还是厚起脸皮,立即站起来跟着去了。
陆子周跪坐在棋盘一侧,收拾其上的残局。他将黑子和白子分开,一颗一颗地捡进棋盒。傅铁衣负手站在一副字画前仔细端详,仿佛能从上面看出千军万马来一样专注。这副字画是赵瑟和陆子周共住在这里时,某个晚上陆子周醉酒后写下的。字很草,内容也很凌乱,好像是随便写的一些不连贯的字句,赵瑟一直都读不通是什么意思。因为陆子周仿佛很满意,便郑重裱糊了挂在书房里。赵瑟倒是没有想到,一贯总有新作的的陆子周还没有把它扯下来换了更满意的上去。
书房微微有些凌乱,陆子周还保持以前的习惯,不怎么喜欢叫侍奴们收拾。桌子上是一摞宣纸和写废了的草稿。大的、小的湖笔就那么横七竖八地扔在桌面上,有一些还压在纸稿上,笔头的残墨污了几层纸,几个字眼。条几上是酒坛和酒杯,不知上次是什么时候喝的,并没有来得及收拾。镂空隔断前面是小小的红泥火炉,上面坐着水,已经汩汩地开始冒泡。
赵瑟虽然不希望陆子周和傅铁衣两个人打起来,毕竟也不希望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呆着。绝不是她唯恐天下不乱,这实在是比闹出点儿不愉快还让她觉得别扭。于是,赵瑟出声打破了这宁静,她唤人上茶。然而等了半天也没人应一声。
赵瑟左右张望,终于确定这附近除了自己之外,只剩下陆子周和傅铁衣这一对儿男人。侍奴们趁她一眼没看到,抓住机会组团溜之大吉。连米饼这娃都不讲义气,在关键时刻弃她于不顾,不知道找哪个角落眯着去了。看来,大家都是经验丰富的人哪!
赵瑟有些慌张地道:“那我给你们倒杯茶……”她说着伸手去提炉子上的水壶。她哪干过这个呀!手还没碰到壶柄呢,就被热气吓得一缩手,叫唤起来。这下,傅铁衣和陆子周便只好都来照顾她。
赵瑟手上白白嫩嫩,连个红痕都没有,傅铁衣有些好笑地推她道:“夫人你先去沐浴,换件衣服吧!身上的汗现在还没落呢!让我和子周单独聊聊……”见赵瑟满脸的狐疑,像看大灰狼一样看着自己。他只好补充道:“放心,我们不会打起来的!”
赵瑟终于半信半疑地走了,不光傅铁衣,陆子周也跟着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好歹也算清净了。
陆子周从棋盘前跪直身体,做了个请的动作,说道:“傅侯请!”
傅铁衣摇摇头说:“下棋吗?这个我不会。”
陆子周微微有些错愕。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傅铁衣是科举出身的武将。和那些在军中混迹多年的粗鲁汉子不一样,举凡科举出身的武将大多是儒将。纵然不能全说是诗剑风流,下个把个棋断然没有不会的。
傅铁衣简单地解释道:“小的时候为了考上科举,只学那几门好学的作敲门砖。棋道如海,哪里敢碰。以后多方征战,更顾不上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
陆子周笑了笑,起身转到条案边到了两杯酒。自己一杯。傅铁衣一杯。傅铁衣拿起酒杯嗅了嗅,赞道:“好酒!……士族喝酒总讲究配酒器,确实不错。”他拿着半透明的白玉杯赏玩了片刻,并没有喝,便放下了。
“要回去打仗了。打胜前还是不要喝酒得好……”傅铁衣指指自己的脑子说,“如果热血沸腾起来,这里会冲动。”
陆子周了然地点头,复又换了地方去泡茶。他的动作优美而流畅,以木勺挑一点茶,以滚烫的开水冲开,茶叶上下沉浮,别有一种美丽。只不过,陆子周只泡了自己一杯,给傅铁衣的那一杯却只是白水。
“那么,茶也不能喝吧?虽然可以让人清醒,可是如果格外清醒,说不定反而也会冲动。”陆子周说。
傅铁衣大笑道:“你果然有趣!”
陆子周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傅侯何以教我?”
傅铁衣轻轻点头,正色道:“今日冒昧前来,一则临行前不见一面实为憾事;再则,有几件事,想最后问一下你的意思。”
陆子周作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傅铁衣缓缓说道:“我的弟弟铁云你应该是很熟的吧?你们那个时候一起在流寇手里。他受了些伤,身体很不好。过些日子,我会把他先送回上都。瑟儿她还不大懂得照顾人,所以,请你暂时多费些心。”
这是打算先把自己弟弟傅铁云傢过来的意思,按理说也请求不到陆子周。所以很明显,这是个引子。陆子周又不是赵瑟,不至于以为没人品到让人家自己一个人唱独角戏就没事了。陆子周敏锐地扑捉到了傅铁衣话中的一个关键用词,扬眉问道:“暂时?”
傅铁衣没有理会陆子周的反问,转而换了一个看起来完全不相干的话题。他吹着陆子周倒给他的那杯白开水问道:“如今河北的局面,子周你怎么看?”
“侯爷一回河北自然是天下太平。”陆子周笑笑说,短暂的停顿之后,他轻轻地说道:“只是总靠玩这种猫鼠游戏也不是长久之计。天下风云激荡之势日渐汹涌,流寇和侯爷都不免要想办法在这个僵持局面中破局而出。河北之地,于乱世之中乃是进可逐鹿天下,退可割据一方的宝地。倘若不能早日将各方势力收于一人之手,恐怕就要白白浪费了这四角之势。”
傅铁衣抚掌赞许道:“好!我就知道你有这份眼光。这样,我打算过些日子请你一同去河北,我们一同来破解这个局面。嗯,我是想等办过了婚事,这样也名正言顺一些。你的意思呢?”
陆子周微微施礼道:“承蒙侯爷青眼,只是不知侯爷如何会想到我呢?”
傅铁衣“啊”的一声微微仰头笑道:“这还是和我那弟弟铁云有点关系。我也不瞒你,铁云多年以来一直替我周旋于流寇之间,可谓我的左膀右臂。现在他身体不妥,自然子周你是最好的接替人选。子周去岁在中原大地的叱咤风云便是瞒得了天下人,又如何能瞒得了我?上都瑟儿这边,纵然千难万险,毕竟有那么多老狐狸在谋划。子周大才,不必在此委屈。”
这也算陆子周意料之中的答案。以傅铁衣和流寇之间猫与鼠也缠绵的暧昧关系,不晓得陆子周当初在中原大乱中出了多大力才叫奇怪。他现在直截了当地说来,也算开诚布公,就此揭过此事。是以,陆子周立即答道:“一切听凭傅侯安排。”
傅铁衣拿着水杯当酒一样跟陆子周的茶碗一碰,说道:“那就说定了。
他们喝了杯中的水,傅铁衣长身而起,轻轻拍在陆子周肩膀上,似乎有些遗憾地道:“到现在,子周你还不肯称我一声兄长吗?”
陆子周微微一怔,继而意味深长地答道:“总要真等成了嘉礼那一天才好算数。”
傅铁衣虎目中闪过一抹光芒,却笑着问道:“子周你的确有……。”
陆子周最终还是选择了谨慎的做法。毕竟是赵瑟只告诉了自己的秘密,他没有理由也没有权利就这样向傅铁衣和盘托出。他只是玩笑似地说:“啊,小姐她喜欢灿若明月的美貌男子。傅侯和我好像都不太符合要求。”
“到底还是你了解她……”傅铁衣的脑中不知为何叶十一宛若天人的影子一闪而过,他摇摇头说:“少女心性飘忽不定,难免倾慕佳人。等她长大了就好了。她喜欢什么,自然该为她置办齐……”
至此,傅铁衣与陆子周这场会晤有养分的内容基本上结束,赵瑟也终于忍不住弄了两个小菜假装端进来打探虚实。但见宾主尽欢,一片祥和景象,真不知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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