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铁云将手伸到眼前晃动,笑道:“不是折磨,这算什么,不过教训而已!”像是为了强调自己的话,他加重了挥鞭的力气。鞭子击打在皮肉上发出惊人的脆响。
赵瑟抢过去抓傅铁云的鞭柄。傅铁云却用另一只手揭开锦被,语调仿佛撒娇的孩童一般道:“阿瑟姐姐,别理这些嘛!你快来啊!”
赵瑟实在坚持不住,转头就走,出了帷帐却又回头道:“阿云我提醒你,我们赵家要教训侍仆从来都自有管家奴婢,只有暴发户才会自己动手!”接着她又含怒吩咐五音道:“告诉兰管事,再有护院武士敢擅入内室,一律拿住处死!”
赵瑟拂袖而去,本打算去后院找霍西楼过夜,走到半路略消了气,终究担心傅铁云这只狼为此要去找霍西楼的麻烦,于是只好深更半夜去打扰陆子周。
傅铁云又接连挥了几次鞭才渐渐停下手,脸色也由红晕转为苍白。他闭目躺在床上,长长呼了一口气。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轻声问道:“穆叔,刚才是不是赵小姐来过?我都干什么了?”
一个中年武士叹了口气,端了杯茶递给傅铁云,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腔。傅铁云却已经苦笑着说:“我知道啦……这药是不能再吃了,每次都完全没办法控制自己……”
穆叔劝道:“不吃药病怎么能好呢?”
傅铁云摇头道:“死就死吧!靠这种药多活个十年八年的又有什么意思?我宁愿死也不要变成疯子……”
穆叔换了话题说道:“小少爷回去吧。这是赵小姐的卧室,本来就不该来的。”
傅铁云左右看了看,皱眉道:“果然是……”他随即又露出狡黠的笑容,眨着眼睛说道:“既然来了,索性不走了!这个床我赖定了!在我死前,能替大哥守住她,我也算死而无憾。”
次日一早,赵瑟乘车去秘书监交接印信。本来苑国夫人说事先要交代赵瑟些事儿,临到出门,却又改变了主意,派人交代:“等小姐交接了印信,熟悉了秘书监的事情再说。”
对于做官赵瑟可谓毫无经验,原指望祖母指点一番壮壮胆气。如今只好心里打着鼓去做官,只盼头一天不要丢人现眼就好。
秘书监的大头子,也就是赵瑟的顶头上司,官拜从三品的秘书监周晔是个八十来岁的老头子。平日并不怎么来秘书监理事,一股脑将公事交给下面的秘书少监和秘书郎,只在每逢初一十五的日子才来逛一圈,也不过就是坐在椅子上打瞌睡、流口水而已。对此,赵瑟相当理解。人家老人家都八十了,还不回家养老,赖在这里为国出力就够高风亮节了,人家犯犯困怎么了?
秘书监的工作说起来很简单,便是将天下各处,以及官员们的奏报分类记档保存,并撰写节略和奏折一起进程预览。皇帝发下的圣旨也要秘书监润色、记录,交付殿中用玺后成为诏书颁行天下。如果通过门下省便是圣旨,不通过便是中旨。
赵瑟本来以为她这个秘书少监不过就是辅佐一下秘书监,监督一下秘书郎,在整理好的文书上盖盖章而已。真干起来才知道不容易。且不说总有那些极为繁难的文书要写,反正秘书监有的是老而成精的人物。单是奏疏圣旨如有重大失误,秘书少监便要和具体经管的秘书郎一起咔嚓这一点让赵瑟直冒冷汗。于是赵瑟入手极为小心,连着熬了四五天夜都没敢回家睡觉。稍有事情便要向秘书监经历丰富的属官问计。忙了十余日,看过不下十万演文书,总算勉强理出一点头绪。
转眼间到了休沐之日。赵瑟提前一天下午便处置好手头的文书,只等一到时间便飞马回府。旁的事无所谓,这一阵总不见陆子周,眼看婚期将近,倘若还不认真努力,如何能在成婚前有个宝宝呢?——凡是有关陆子周的问题,赵瑟便执拗地要把一切都归结在孩子身上,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刚一出门便远远地望见内官捧着诏书过来,赵瑟暗叫倒霉,忙拉着米饼躲到柱子后面。内官进去不久,便听里面说道:“少监大人才刚走,大人先等等,下官派人去追。还是均输令的旨意吗?”
赵瑟一听便明白了。近来朝廷因为连连调兵遣将,钱粮缺的厉害,十封奏疏里便由八封事要钱的。因此皇帝便要设均属官统管天下货物流通,另外,除了盐铁,丝绸瓷器也要专卖,希望以此来筹集军饷。诏书下了好几次都被门下省驳回,看来,这次是要直接下中旨了。
赵瑟记起去岁在太学听到的欧阳连光那一番有关均输和算缗的高论,不知为何打了个寒颤。于是,他嘱咐米饼回去给祖母报信,自己磨蹭了好半天才转回官署。
这一耽搁,入夜之后才回到家里。沐浴之后,赵瑟直奔陆子周的卧房。这一向傅铁云霸占了赵瑟的卧房,守株待兔,正好赵瑟一门心思要生孩子,索性便收拾几件常用的物事搬去陆子周那里住。只可惜官署忙的回不了家,偶尔回来了也往往要临时出岔子,搞得赵瑟懊恼不已。
陆子周正侧身向里躺在床上看书。赵瑟脱了鞋,蹑手蹑脚地潜到陆子周背后,猛然间抱住他,脸贴上他的背道:“子周,我回来了!”
陆子周回身摩挲赵瑟的额头,赵瑟便在陆子周的胯间流连轻薄,口中说道:“生娃娃了!”陆子周仿佛很泄气地笑了,放下书,抱赵瑟上床开始干活。
简而言之,过程是美好的,结果是不甚如意的!赵瑟所期盼的水乳交融最终以水是水、乳是乳而终结。
这一次,赵瑟再也不愿意了。她不再控制自己的怒火,抓着陆子周的手,不满地叫出声来:“子周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想和我生个娃娃吗?你就不能配合点,专心点儿吗?”
陆子周沉默了。他撩起赵瑟额头的散发,动作与当初他傢给赵瑟那日,合寝之夜一模一样。久久地,他终于低低地叹息道:“谋杀自己亲生孩子这样的事,一辈子有又一次已经太多了。我不想有下一次……瑟儿,给我点儿时间……”
一霎那间,在赵瑟的心底,宛若一根细弦噶然崩断,如同辉煌的宫殿轰然倒塌。她所一直逃避着的问题,她一直都一厢情愿的问题,终于就这样□裸地摆在了她的眼前。使她不得不直视。
“对不起……”赵瑟嚅嗫着哭泣。
面对赵瑟的眼泪,陆子周反而手足无措起来。他甚至远比赵瑟更加慌乱。他满脸都是悔意,将赵瑟拥抱进怀里,言辞混乱地安慰道:“我是乱说的……对不起……我的意思是……那件事之后到现在才不过四个月……这样快生孩子对你的身体不好……对孩子也不好……我们可以再等等的……”
赵瑟最终在陆子周的膝盖上睡去。这一夜,他们就这样过去了。
以后的每一夜,他们,赵瑟和陆子周,依然同床同寝。只是,毕竟不一样了!不管赵瑟还是陆子周,他们谁都不敢贸然求欢。
宣华二十四年五月初五夜,陆子周从睡梦中惊醒,一柄冰凉的宝剑搭在他的脖颈上。
“公孙玉?”陆子周问。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隐藏在黑暗中的那人道:“现在我叫叶十一……”
三人
陆子周坐起来,动作很轻,并没有惊醒赵瑟。剑刃割破了他喉咙之下的表皮,只带来很轻微的疼痛,血却静悄悄地渗出来,凝成一滴挂在脖子上,便不动了。黑暗中只能看见剑身偶尔折射来的月光夺人心魄。
陆子周以指肚轻轻地推开剑,无声地下地。他拉下床头衣架上挂着的外袍,以之抹掉颈上的血痕。他无意识地看了一眼袍子,黑暗中袍子上沾染的血液只是一些模糊不清的花纹,和袍子上织出的暗纹掺杂在一起几乎难以辨认。陆子周笑了笑,随手披上那件沾染了自己血的外袍,绕过剑,绕过应该站在那里执剑的男子,径直朝外走去。
在绕过理论上叶十一应该站立的位置时,陆子周微微有些遗憾地说:“她一直都在等你,真的太迟了,你来的……”之后,陆子周为自己的多嘴而后悔,心中感慨着自己现在也如此沉不住气了吗?
不管怎么说,他就这样掀开帷帐离开了了。在午夜离开自己的卧室,将自己的半边床铺让给了另外一个男子。并且,床的另半边睡着他的妻子。
陆子周觉得挺有意思,说不上讽刺,但是也决算不上美德。
他顺手拎上了书桌上的残酒,旁边便是本来应该收去残酒的侍奴,他趴在地上睡熟了。除此之外,屋里还有五六个侍奴,都晕倒在地。据陆子周所知,这些就是所有晚间在此当值的的人。由此可见,偷情绝不是什么人都干的了的,而与世家小姐海誓山盟更需要双重的智慧与勇气。
那么路子周怀着不同以往的复杂心情打开门的时候,正巧碰上米饼的后背。米饼托着腮坐在门槛的正中央,百无聊赖,看起来仿佛与平时守夜的侍仆没有太大的区别。
陆子周靠在门槛上,喝了一口酒,低沉着声音对米饼道:“你去睡吧,你和我一起在这儿似乎很奇怪,让我单独呆以会儿……”
米饼瞥了陆子周一眼,皱眉反诘道:“我走了你看着啊?”
陆子周怔了一怔,摇头苦笑道:“这个我真的没兴趣,我另找地方好了,这里,我不和你抢……”他说完随意掩了掩身上的袍子,举目四顾,然而不等迈步,米饼便一把拉住了他。
“你去干嘛?”米饼问,语气很有些咄咄逼人。
陆子周有点摸不着头脑——有必要这样如临大敌吗?然而在三步之内,武力决定一切。米饼和叶十一不一样。对于他,陆子周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米饼是不用考虑赵瑟的,也就完全没了投鼠忌器的理由。
万一他给自己来个伏尸当场,岂不是太可笑了吗?陆子周想。于是陆子周安抚米饼道:“我不过是去后面看看月亮……”
“哦……”米饼转过头去,仿佛是释然了,然而抓着陆子周的手却没有松开。这样,陆子周想不和他抢地方也不行了。没奈何,陆子周只好与米饼并排坐在一处。他的酒坛被勾在手指上,在两膝间静悄悄地晃动。每过一会儿,陆子周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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