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铁衣帐下女将也不少,但从来就没见过赵瑟这号的。便耐心哄道:“好了,骑马打仗的人谁都是这么过来得,怎么就你自己哭得天崩地裂?等长了茧子就好了……”说着便动手给她洗伤口上药。
那玩意不疼是不可能的,赵瑟不哭也是不可能的。那个嚎啊,裹个伤直教她哭得草木为之含悲,风云因而变色。惹得门外影影绰绰地大约不少人探头探脑偷看热闹。终于哭得傅铁衣耐心耗尽了,低喝一声:“忍着!”
事实证明,赵瑟那就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典范,吃傅铁衣这一喝,竟是立即就放声大嚎变小声抽泣了,安安静静的让傅铁衣给上完药。
她仰起头,眼睛里还闪着泪花,可怜巴巴地要求:“明天我要坐车!”
“不行!”傅铁衣一口回绝,“少废话,明儿你还得接着骑马!”
赵瑟立即就火了,一蹦三尺高,叫道:“为啥?我就要坐车!”
她这两下猫挠一样,自然不是傅铁衣对手。傅铁衣一伸手,便将挟在胳膊下面。再一拎,一放,赵瑟就躺在床上了。嗯,床上比地上舒服,所以赵瑟决定暂时不反抗。
傅铁衣手撑在床上,以耐心而温柔的语气解释着相当残忍的内容:“一般说来,所有的战士都要过这一关。磨破了长好,长好了再磨破,一直到结上茧子。你虽然不是战士,可既然来了站场,就要既来之则安之。战场上什么情况下都存在危险,这里并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我不该答应让你来,可……既然来了,就要保护好自己。我也不可能在任何时候都护住你……本来我想过一阵也来得及,但反正你已经磨破了,那就不要浪费……”
赵瑟呆呆地听着傅铁衣的话。天知道,她既不是在感动,也不是在害怕。这女人脑子里转着的念头竟然是——那地方结上那么厚的茧子好难看哪!
这种抽风的念头当然是出乎傅铁衣的意料的。就算他对赵瑟的思维方式之诡异有多充分的心理准备,他也理解不了女人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还考虑漂亮不漂亮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所以赵瑟张口问出仿佛是头被板砖拍过的一句话时——那别的女人也都这么吗?她们大腿里面都有那么难看的茧子啊?傅铁衣的思维完全跟不上形势,顺口就答了一句:“那当然!”
“你看见过吗?你怎么知道?”赵瑟瞪着眼睛问。
傅铁衣顿时语塞,几乎落荒而逃。
赵瑟觉得身上有点热。她和傅铁衣离得这么紧,能呼吸到他身上温暖的气息。那气息很让人舒服,暖暖得 似乎连五脏六腑都熨帖了。赵瑟的心绪有点飘忽,朦朦胧胧地转着些乱七八糟的内容——
傅铁衣大腿内侧也有这样的厚茧子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呢?
他的腿,以前明明是摸过的嘛,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茧子不是应该磨手的吗,为什么我没印象?
那么再摸一次看看……
“我困了……”赵瑟糊里糊涂说出口。
“那么,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要拔营。”傅铁衣收回手,站直身体。然后,他转身走了。走的时候,脚踢到地上的水盆,他就顺手把它端到了桌子上。
为此,赵瑟长时间地怀疑着她是不是说了什么向傅铁衣提出邀请的话。之后,她就为自己这怀疑窘迫得面颊绯红,只有埋进枕头里才能凉快一点儿。
什么嘛!虽然和解了,虽然他和她都是彼此最信任的人,虽然他们以前已经上过床了,可是现在再起这个念头仿佛很不对劲啊!这也太让人羞愧了!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嘛!傅铁衣那家伙也是,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这一刻,赵瑟的心理无比复杂。勉强说来大约近似于一脸无辜的妻子大声指责丈夫:“明明孩子都给你生了,怎么还要玩啊?”
于是,赵瑟就在这样的批评与自我批评中陷入沉沉的梦乡……
170
狼突
宣华二十八年,流寇和官军,他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从坚固并且繁华的大城大池转移到中原大地广袤无垠的大平原。于是,就是从这时候开始,中原战争形式正式由以争夺大城要塞为中心的攻防战转变成为了以消灭对方有生力量的为目的的歼灭战(对不住了,毛爷爷)。
于是,作为战争重点的河内之地,流寇和官军都不约而同地投入了绝大部分兵力。他们几乎同时进入河内,并且几乎同时决定了采用运动战歼灭的战术。于是,战争就演变了彼此追逐,彼此分割、彼此包围的糟心局面。
出现这种局面,让人不得不感慨流寇和官军决策层之间近乎于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默契。而这种默契的直接结果就是双方明知道糟心却都无法改变,只能硬着头皮坚持消耗下去,无可奈何地消灭的敌人也消灭着自己。这就是势均力敌往往比不堪一击表现出更大悲剧色彩的根源所在了。
那么,当时间行进到宣华二十八年的四月末,在这个初夏的季节里,中原的战局便进入异常艰苦而沉闷的相持阶段。太行山与黄河之间的狭长地带,亦即统称为河内的地区,同时挤进了敌我双方将近四十万的兵力。四十万的兵力互相穿插分割、追逐包围,河内地区立即就变成了一潭烂泥——往往一脚踏下去陷没膝盖,□腿上就带了两斤泥。而泥还没来得及剥落,另一只脚便又陷了进去。
战事异常胶着,即便十一这样的主将都没办法有耀眼的表现。暂时没有出色的表现也就罢了,更加让人烦恼的是自己一方的消耗。
十一率领的一部人马在析城山和流寇恶战过一场,前往山城宿营休整的路上,十一帐下的将军曲知部说:“再这么下去,就算打赢了恐怕也没什么意义了!这简直就是在互相消耗!”众将亦是疲惫不堪,闻言纷纷应和。
这曲知部原本乃是禁军的大将,宰相柳敬死后才正式成为了十一的部下。那么,在这个时候能够压制住他颓废言论的,便只有也是出自禁军,资格比曲知部更老的将军庞玮了。庞玮看了一眼前面马上一言不发的十一,那男孩子太阳一般耀眼的容貌也因为数月以来连续不断地转战沾染上些许灰暗的色泽,便喝道:“不要抱怨,将军自有计较!”
十一回过头,阳光照在他的睫毛上,黯淡仿佛一洗而去,只剩下光彩在闪闪发光。
“转机应该到了,很快!”十一说。
将士们轰然应诺,将军们精神也随之一振。
进入山城,安排好宿营之后,十一提了桶凉水,解了盔甲上衣,站在院中简单地冲凉。水从他的脊背上冲过,只留下三两道细细的印记和几颗晶莹的水滴,让他宛如踏水而过的猎豹。他的脊背是浅麦色的,并不厚实,却有着无比凝练的流畅感……
那么,就在这种无数登徒子和非登徒子都想偷看却不敢偷看的时节,一贯在十一那里名列最不受欢迎人物榜首的某个人质毫无自觉地破门而入。
“哎,叶十一,我发现你身上竟然没肉,肯定摸着不舒服!”傅铁云那黑心肠地小鬼眨着他那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像发现人家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私似的叫起来。不但如此,他还伸手试图摸。
十一自是不能叫他得逞,立即捉住傅铁云的手。那是指如疾风,势如闪电,顺手就将傅铁云的袍子剥了下来。十一瞥了他一眼,遂扔了那衣服道:“你也没有!”
傅铁云便哼了一声道:“得意什么?我大哥有消息传来了?”
“没有!”十一说着披上袍子。
“那你为什么说转机快要到了?”傅铁云像乍了毛的山猫呲牙咧嘴地问。
“你就这么急着要去送死吗?”十一反唇相讥。
一说到死字,正撞上傅铁云术业有专攻的所在。那小鬼乍起的毛立即就顺了,笑嘻嘻的拾起自己的衣服,一面抖着,一面好整以暇地道:“是啊,我当然着急了。你手下那个什么什么叫曲知部的,虽然是个菜瓜,但说出的话可是比你有见识多了。到底是上都禁军队伍里淫浸出来的,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仗再这么打下去,我估计最高兴的人就是咱们皇帝陛下了。纯粹的互相消耗走到最后,流寇和我们将手牵着手走向毁灭的深渊,皇帝老人家不仅收拾了流寇,连削藩都省了。你也将在这里失去你费尽周折得到的一切,包括赵瑟。我就纳闷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十一笑笑,颇为蔑视道:“所以你是人质,而我永远不会是!”
“白痴!”傅铁云翻着白眼郁闷道:“真不知道把自己情人交给别人做人质的人有啥可光彩的!”
于是十一也郁闷起来。
这真是让人无语问苍天的相处方式,大约十岁以上的少年都不会想再干如此无聊的事吧。但在叶十一和傅铁云——这次出征的将士们都在私下猜测,大约这两个人不互相虐待就没法相处下去。
宣华二十八年八月十一,信鸽带来傅铁衣的传讯,十一将地图上临汾以北的霍山圈了起来,告诉傅铁云:“就在这里,你可以走了!”之后,他手指上移,一直到晋阳以西,井陉以东的地方,果断地下令:“出兵!”
事实上,傅铁衣进攻霍山是在更早一些时候,这一年的六月底。当时,他在追逐流寇的主力,据说冲天大将军混天龙和元元都在这一支流寇里。正式进山之前,他曾考虑过不带赵瑟,送她去比较安全的临汾等待战果就好。于是,傅铁衣选在前一天晚上去找赵瑟谈。
当时,赵瑟正兴高采烈地在汾河里洗澡。是的,兴高采烈。战争进入到僵持阶段之后,连洗澡也变得奢侈起来。战争相持阶段的艰苦卓绝对于交战双方来说是完全平等的,即便是对赵瑟也没有理由格外特殊。谁让她上战场了呢?
傅铁衣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坐了老半天时间,直到赵瑟玩够了,像一尾鱼一般拍打着水花在河里游来游去时,他才开口说:“瑟儿,我想这一次你就不要跟着去了,今晚我派人送你去临汾。”
“为什么?”赵瑟错愕,停止了拍打水花,问。
傅铁衣不要她跟着去的说法很让赵瑟意外。可以说,她完全没有想到。在以前,他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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