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十一一下子就郁闷了,拍案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凭什么你要认?你有什么企图?
好在傅铁衣没有顺着这个方向回答下去,不然真说不定在解决曹秋何的难题之前,他们俩就得先打上一架。
“幽州有不稳的迹象,大约到了该彻底解决我的那位老熟人的时候了,”傅铁衣道,“不过说到这件事,殿下您是否也该考虑一下那位目前为止还坐在凤座上的小女孩儿该怎么妥善安置的问题呢?毕竟她叫了你这么长时间的父亲,每一天都写信向你问安,是你的女儿……”
于是叶十一的神情充满了疑惑和费解。“女儿?”最后,叶十一有些冷酷地道,“女儿这种东西,我并不了解!”
傅铁衣欲言又止,终究点了点头,就此离开了帐篷。
出到门口不远处,万威带着亲军迎上来。众人一路往辕门外走,正好迎头撞上了兴冲冲赶过来的江中流。江中流这家伙,大伙儿都知道,一贯热情泛滥,自来熟得很。于是江大人自然而然地停下来了脚步,激情四射地向傅铁衣打招呼:“傅公,您老人家好哇!”
傅铁衣一边江中流点头,一边忍不住在心里怀疑:难道我真的已经看起来糟糕到了必须要被称作“老人家”的地步?大约罪魁祸首还是叶十一封我那“齐国公”。傅公傅公,一听就是老匹夫了,哪有傅候显年轻啊?大概是这位江大人的主意……江中流,这个江中流……
旁边江中流继续热情洋溢地寒暄:“哟,您老人家这是要走哇?别啊,多留两天。”
傅铁衣笑笑道:“既然殿下心情不好,我还是早走为妙,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他目光在江中流脸上一扫,落到他手上一封奏疏,隐约看见落款一个“光”字,于是随口问道,“江大人这么晚来,是有紧急公务?”
“哦,”江中流眼睛都不眨一下,信口胡诌道,“是皇帝陛下给殿下问安的家信,刚从长安送过来。话说虽然是半夜了,但也要立即呈给殿下,方才不辜负陛下的一片至孝拳拳之心嘛!”
傅铁衣点点头,飞身上马。
江中流在后面挥手告别,高声叫声,“傅公,下回您来长安,我做东,请您上曼舞轻歌堂喝花酒去!咱们一言为定啊!”
眼见着傅铁衣一行人马踏烟尘,走得只剩下个影了,江中流方才收回目光,叹了口气,一摇三晃,慢慢悠悠地往中军大帐晃去。
一番传报,进得帐去。叶十一已经换下戎装,穿了平常武士袍服,和鬼头刀一起,摆弄他收藏的一些宝刀宝剑。虽然一夜没睡,他看起来却仍然精神矍铄。
江中流递了奏疏上去,禀告道:“欧阳的奏疏,刚从上都送到,亲主上过目。”
“她终于压服赵箫了么?很好!”叶十一一边翻看奏疏,一边满意地道,“金陵方面的安排仿佛也很周全了。你看,就早就说过,这种事情由赵箫来做比她自己来得好……”
江中流迟疑了一下,觑着叶十一的神色,试探着道:“虽然此番赵箫交出了所有的布置,不过主上,欧阳……欧阳似乎以为现在就议和为时尚早……”
“我没有现在就议和的打算啊?”叶十一不以为意道,“至少要等到击溃整个淮河防线,兵临历阳乃至广陵才行。不然就算她心里愿意恐怕嘴上也不会答应的……”
江中流心道:这么着和现在议和也没什么分别啊?如果不是打过江南去,只是兵临长江耀武扬威一圈,就算把江南的士族吓破了胆,争着抢着投降又有什么用?除恶务尽啊!现在不打必定后患无穷!然而窥着叶十一满心大愿即将得偿的欢欣雀跃,志得意满之情溢于言表,终于咽了口吐沫,选择了抱持沉默。
“还是太年轻啊!”他想,“后患无穷就后患无穷吧!反正现在说了他也不会听,就让事实证明一切吧!”
“现在什么时辰了?”叶十一手里拿着奏疏问。
江中流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帐中滴漏,一旁自由侍卫答道:“卯时五刻。”
叶十一将奏疏往手中一合,吩咐道:“取我的赤霄剑来,我要去见一见曹秋何。”
鬼头刀自一只形制古朴,黑红纹饰的长匣子里小心翼翼取出一柄玄铁宝剑来。那剑剑柄、剑鞘饰以彩珠宝玉,寒光逼人。抽出剑来,剑身黝黑,刃如霜雪,剑身之上,篆刻着两个字,正是赤霄。叶十一看过宝剑,将剑往鞘中一插,提在手里抬腿就往帐篷外走。
江中流心中猛得一惊,连跑带颠地追上去,跟在后面苦口婆心地劝道:“主上,就算要去,您也吃了朝食再去嘛!”
叶十一不加理会,只一味地向前走。走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下脚步。江中流还以为叶十一这是良心发现了呢,顿时感觉甚是欣慰,孺子可教也!然而不想叶十一却道:“哦,江中流,你就不用去了,留下吃早饭吧。吃饱了你就去秦合清的住处等着我,我稍后回登门拜访。”说完一往无前地就走了。
江中流站在那里,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是为曹秋何感到惋惜啊。江中流想:曹秋何啊曹秋何,你可是真够倒霉的!连顿饱饭都没混上,饿着就上路的古往今来您算是头一份了。不是我老江不肯见义勇为,给你腾出个吃饭的功夫来,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你说你傢谁不好,非鬼迷心窍傢给个赵瑟?
……
因为叶十一提着剑亲自来见曹秋何,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这一小道消息就在整个军营传遍了。霎时间,整个军营都沸腾了。上至高级将领下至喂马的军奴,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情等着看热闹。士兵们固然是浑浑噩噩,然而八卦的重点还是一下子就找得准的。相当年叶十一一段情史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至于说高级将领们,自然是早就脱离了外行看热闹的低速层次,进入到了内行看门道的高级阶段。庞炜作为昨天半夜安排关押曹秋何相关事宜的最高负责人,义不容辞地站出来,替叶十一前面引路,顺带打探消息。其余人等继续观望,准备随时跟进。然而遗憾的是,最后能亲眼见证这一史上最八卦一刻的人,一个都没有。因为连庞炜和鬼头刀,都被叶十一留在门外了。
关押曹秋何的是一处帐篷。条件还不错,有床,有桌,有椅,还有一套木头茶具,茶壶里也有水。不过,好也就好到这个程度了,如果想上个吊啊,割个脉啊,撞个墙啊啥的,那个条件是没有的。所以叶十一一掀门帘进来的时候,曹秋何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枕着手臂翻白眼玩。
叶十一一进门,曹秋何就乐了。他得意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恢复到原来地姿势,气沉丹田,两眼有神,吞吐间雷霆万钧,一阵嬉笑怒骂就从他不停翻动的嘴唇间一气呵成了——
“小叶!我就说嘛,你怎么能不来。别人劳不动你的大驾,难道我曹秋何落网了你还能坐得住?你说咱俩是啥关系啊,往远了说咱俩一起上过阵,杀过敌,那是亲如兄弟啊。往近了说,咱们比兄弟还兄弟!是啊,能不比兄弟还亲吗?不然我夫人你不能哭着喊着非要傢不可。单冲这一点你就不可能不来啊!错过了今天你还能有机会当面叫我一声大哥么?小叶我知道你这人心眼小,所以你不用拿眼瞪我,不叫就不叫呗,哥哥我一惯高风亮节惯了,不会跟你计较的。不过有一桩事咱们得说明白,甭管你杀多少人,你往后有多大的功业,只要你还进赵家的门,你就得承认赵瑟的结发夫君,始终是咱曹大。至于别的事,马马虎虎咱也就不和你计较了。”
叶十一长呼一口气,平静地道:“这一天,从你傢给赵瑟那一天起就应该想到,所以也不必后悔了。”
“后悔?”曹秋何翻身坐起,看着叶十一的他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愿赌服输,我曹大这辈子,从来就没有个悔字!”
叶十一点点头,将手中赤霄剑轻轻放在桌上,转身向帐外走去。
曹秋何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伸手一捞,将剑握在手中。拔剑出鞘,登时大声喝了一个“好”字。他以指肚抚过剑锋,赞叹道:“高后断蛇剑,十二年一磨,刃常如霜雪,剑名曰赤霄!”
“好啊,好!赤霄剑,千古第一帝王英雄剑。”曹秋何慨叹道:“我曹大虽生不能执此英雄剑,今日能死于赤霄剑下,亦死无所憾!”
他说完这一句,弃去剑鞘,改为双手执剑。调转剑尖拼力向下一刺,整个剑身便全部没入小腹之中……
诚意
乙酉年三月二十一日,叶十一攻克彭城,曹秋何以赤霄剑插入气海,自尽身亡。
这样,叶十一终于有了一个机会,可以向天下人证明,胜利者并非总是宽容的。
这种近乎于严酷的不宽容与不妥协,主要体现在曹秋何的身后事上。所谓身后事,简单说来,就是曹秋何的尸首和葬礼。一般说来,曹秋何的尸首应该是还回金陵去的,葬礼也自由金陵方面去办。不管怎么说,曹秋何都是江南小朝廷最高一阶的军事统帅,金陵方面能够排进前五的重要人物。在不打算以谋逆的罪名追究江南重臣的前提下,他的尸首就应该顺理成章地回到金陵。因为如果说叛逆,即使都是前五,曹秋何的排名也绝对在赵瑟之下——赵瑟永远排第一无争议,没有任何理由对从犯追究到底却放过首犯的。然而,出于某种众所周知的心理,叶十一没有将曹秋何的尸首送回金陵。
当然,叶十一非要把曹秋何的尸首留下来不可,倒也不至于是为了将它挫骨扬灰,让万恶的曹某人死无葬身之地。在对待情敌的问题上,叶十一虽然一贯小气,但绝不阴暗。他的小气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只和赵瑟身边的活人计较——只要你肯死,只要你的身体连同灵魂一起永远不回到赵瑟的身边,他是绝对不会嫌弃帮你办一场葬礼浪费时间的。只不过,葬礼的盛大和隆重程度就没法太过期待了,能够中规中矩地挖个坑埋了,再给竖块碑,就算相当不赖了。
于是,曹秋何就这样被埋葬在了彭城。他的墓碑异常简洁,几乎开创了一代帝王将相的先河。没有生平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