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均想了想,道:“那一千五百人吧?”
一千五百人,跟随刘武进入蜀郡成都将有六百人,其余九百留在阴平、梓潼等沿途各地随时向北方传递消息。
两方正聊得开心默契,远远的一丝清澈的笛声传来。
凄婉哀怜。
那端坐于上位等待臣下们讨论得出结论的男子本来平静如水般的面容再度笼上一层哀愁。
他什么都没说蓦然起身便走,众人连忙从各自座次起立迎送,诸葛显追上询问,他摇摇头低声嘱咐几句,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王爷说,他要出去更衣小憩片刻,”诸葛显转身望着众人,“请众卿不要因为王爷一人而耽误大事。”他又对姜维道,“大将军,王爷烦请您代为主持。”说完他也坐回自己座次上。
只是诸葛显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听着那耳边缠绕凄恻的骨笛,他仿佛看到母亲那双模糊双眼,看到妹妹凄楚迷离,流着眼泪伺候某个该死的魏国畜生。
战争是需要代价的,但这代价……
太沉重。
节三:光与暗
荒草枯枝老树旧藤蔓、残叶满地都是。草中是各种小虫、蚊蝇、甲虫、还有些细细的蜈蚣穿梭其中。
此即为临洮城内县衙门内主记室史院子——它曾经一度被收拾得很干净只用来晾晒属下各小城乡村劝农、典农官员承上竹简木片等物。如今那些竹简好些都被军士们拾去当柴火烧了,而院子也残破陨落衰败如斯。
现在一口封了盖的黄杨木棺材静静躺在院子正中。而曾经让无数白马羌女心动示爱鞭如雨下的猛男子一头乱发神色落寞依靠着棺材壁坐在地上。
他的眼睛还是红的,并非哭泣,只是昨夜没能安睡。他嘴唇翕动轻轻吹奏着一只尺余牛腿骨笛,已是曲终。当最后一个音符流出后,院中男子停下横吹看着棺材微笑:“弟弟,哥哥现在吹的可还好听么?”
已是天人两隔只有风吹树叶梭梭作响回应。
男子沉默,面颊间一丝怅然流露,他温柔呢喃着:“弟弟,你知道的,我们兄弟三人和汉威从小最喜欢听大表哥吹笛子。可只有大哥学得有模有样,你我和汉威都学得不好,特别是你和汉威。”他脸上突然现出几分幸福微笑,“还记得么?你们两个笨蛋当着大表哥显摆吹笛子,结果连下人们都被你们弄得哭笑不得,姨娘也取笑了你们好几年。”
那是多么幸福的回忆,当他们还小的时候仿佛整个天下所有的快乐都是他们的。他们也从不需要考虑什么为国家效力,只要专心致致玩。唯一让他们烦恼的是蜀中那些家伙们对他们家族血脉的鄙视。不过无所谓,他们也很瞧不起那些不能上马纵横报国只会玩嘴皮子的自诩所谓纯粹的混蛋,就像汉威的那个二哥。
那时候,大表哥即将成年娶妻生子,所以相处最好的还是他们四个同龄的孩子。爬树、掏鸟蛋、玩弹弓、骑着山羊打老鼠、后来是小马软弓、他们一起打猎,意气昂扬色迷迷说着以后要娶多少个老婆,生多少个孩子,还要……
“你这个说话不算数的混蛋骗子!”男子啜泣着,“你说过的,你要一个人就把我们马家几十年前没了的人丁全补齐的。你那几个女人只给我生了一个侄子,剩下的全赖了。”
院门外,三四个汶山郡马家子弟家奴兵嘤嘤哭泣,站在走廊透过宝货瓦楞花纹格墙默默向院中窥看的刘武也泪湿两腮。他不忍心再往下看,转身快步离去,走到回廊转弯处撞上北宫心。
她已经换了一身西羌人装束、粗粝葛布,不过正如她所承诺的是女人衣服、布上染了些艳丽的红色、她还插了金丝银发簪、梳了盘蛇发髻——显然这是罗敷和嵇翊的杰作。身边依旧是妹子北宫情贴身跟随,就是那个特迷恋北宫情的傻瓜蒋筑不知道哪儿去了,估计是去了军中。
“何囧来了。”北宫心说。
刘武心头一沉,脸色如铁色凝滞。
“在哪儿?”他沉声问。
“就在衙署内你我昨天住的地方。”
刘武立即离开,但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叫住北宫心:“你不跟我一起去么?”
“我去干什么?”女人奇怪道,“你们做事情我可不感兴趣,我还忙着去安抚那些姐妹们呢。”
羌人骑兵中并不完全是男子,有部分的女人,尽管先零羌没几个、主要是西羌女,不过同是女人再加上北宫心本身传奇般手段,这些西羌女热衷于听从她的指挥。
刘武步入后衙书房时罗敷、嵇翊二女向他万福行礼,何囧也跪倒在一旁叩首道:“臣何囧参见大王。”
必要的礼节不可简省,这个男人的人品也谈不上指得尊敬,刘武坦然接受。他转身走到自己坐榻坐下才说:“罗敷,你将坐席搬给仲捷,”又对那跪倒的男人说:“你坐下回话。”
“谢主隆恩!”
等那人坐好刘武又对侍立自己身边的嵇翊道:“媛徽,你跟罗敷都退下吧,这里暂时不用你们伺候了,顺路告诉院门那边的小四,让他暂时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嵇翊再次万福,低头垂首退下。
离开时嵇翊向那个叫何囧的男子看了看。并非出于爱慕,她讨厌这个人。这几个月来她天天出入重地,虽然大小事宜她皆不管也不知,但从西北各级官员言谈举止中她已然有所领悟:这个人说话时笑眯眯的,他的内心就像薛翠香薛姐姐的丈夫那个让人只看一眼就感到血液凝固的男子一样黑暗残忍无情贪婪。
她很讨厌他们。
只是天有四时、日有昼夜、阴阳二气正奇相生,刚则易折、柔则无力,刚柔相济道之大者。
黑暗令人厌恶却是光明不可缺少的影子。
北宫姐姐说的甚为有理,虽然这位姐姐也太,太……
嵇翊娇靥羞红,情不自禁又想到那些让她难以启齿的销魂夜晚,真不敢相信自己会变成那般模样。
“媛徽妹妹,你在想什么呢,干嘛红脸?”罗敷歪着脑袋奇怪的问。
“没,没什么,我想我弟弟。”嵇翊抵赖。
“唔,”罗敷不太相信,“是吗?”
嵇翊三句两句搪塞开,罗敷也没深究顺着她的话笑道:“怕是他跟少主他们玩得快活顾不上想你这个姐姐呢。”
刘魏、刘渊、北宫楚、稽绍,这四个小东西年岁相当谈得来。刘魏最大、已经可以娶妻了,刘渊稍小些,再次是稽绍,最小北宫楚。他们这些日子经常去看望病中的贾疋、贾疋也不抵触他们,所以他们试图通过贾疋劝说让他老爹贾模为姑臧贾氏一族利益考虑放弃忠君思想降伏汉国。
“对了,媛徽妹妹,你觉得何舍人长得怎么样?”罗敷问道。
她指的就是何囧,何囧官拜安定王府舍人之职,嵇翊皱眉道:“姐姐,你莫非打算将你某个姐妹许给他做妾么?”
“啊,是的。”罗敷笑道,“就是平常跟你说话的青儿,你看可好?”
人生就是一场豪赌,对女儿家来说,最大的赌博莫过于嫁郎。女孩子家哪有不想找个好归宿的?何囧大小也是个官,且其才能颇为不俗,日后前途不小,一个奴婢能嫁给他为妾也算不委屈了。可是他的人品心性……
“姐姐,我看您再重新考虑下吧。”嵇翊劝道。
罗敷疑惑:“为什么。”
嵇翊说不出口,罗敷似有所悟,摇头感叹道:“姐姐我也知道何囧那人不是什么好人,可是,谁让我们是女人呢。再说,青儿年岁又大了,身子又……”
她不忍心说出口。
青儿跟罗敷一样,都是刘武从西平羌部手里买来的。但与罗敷一直伺候北宫心不同,青儿贞洁早在她被抓几年后十三岁时就丢了。对羌部女孩儿来说贞洁丢了跟吃饭一般轻松,她们也不在乎。可对汉女来说那就截然不同了。
失贞、身份卑微、加之年岁渐长,这是乱世。天底下多的是无男可嫁的老姑娘,幸好青儿长得很漂亮。
可是豪门显贵们哪个没美女家伎的?大妇重要的是身份,妾也不能很糟。她们之所以能幸运被别人重视能当妾无非是因为她们伺候过王爷,是王爷家里的人。所以罗敷能嫁给何攀为妾——北宫心也代替刘武许诺过的,等到了蜀中就让她跟何攀回去见过何攀正室。
嵇翊转身看着身后渐渐远去的书房门廊,心情复杂。
三年多前,她站在洛阳郊外眼睁睁看着父亲弹着广陵散静静等待断头之时,父亲的音容笑貌犹在耳边,为了父亲她一个弱质女子毅然将弟弟裹胁来西北,本以为此生一世除复仇外再无他念。
可是,她毕竟是女人哪,看着镜中芳华渐渐流逝,心中一阵凄恻。人生宛如幻梦、朝露,旦夕即散。可谁希望走到终点还是形单影只,便是与爱无关也不要紧。
“罗姐姐,我错了,您是对的。”说这句话时她已满是泪水,不敢抬头,生怕罗姐姐看到了取笑。
……
书房内,何囧静静等候安坐上方男子询问。
刘武阴沉着脸仔细端详打量手中之物,那是一份字迹密密麻麻皱巴巴的蔡伦纸,何囧从南边带回来的。
“他还说了什么?”西北主宰语气冰冷。
何囧不敢耽搁,连忙回答:“他让臣请主上放心,我方已按图索骥找到部分魏国密探,与其沟通顺利,蜀中情况正逐渐被我方掌控。”
榻上人默默将手中蔡伦纸合起,抬头看着何囧足足半盏茶。
房中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凝重诡异。
“很好!”
只有两个字,气氛顿时缓和。
“谢大王夸赞,”何囧叩首谢恩。
“还有事么?”刘武问。
何囧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子迅问,该如何处置那对姐妹。”看到刘武神色不快,何囧连忙解释原由:“子迅以为那对姐妹离王妃、二王妃、郡主和小王爷太接近了,若是有个差错……”
“这是孤王的家事,用不着他多管!”刘武冷冷打断何囧的话,“你回去告诉他小心查其他那些人就可以了,剩下的孤王自己处置。”
雷霆一怒山崩地裂,何囧暗暗心惊。
“是。”何囧伏拜叩首起身后退,正退到门首位置即将转身时刘武将他叫住:“你等等!”
何囧再度跪回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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