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原人非常聪明。当时陆军大学校的功课是相当重的,学员开通宵做作业是常事。可石原永远好像是无所事事,吃了饭就到处串门。石原特能侃,所以大家对他是又喜欢又讨厌:喜欢听他侃大山,但是一听他侃大山,作业怎么办?但石原就是这样轻轻松松地以次席的成绩毕业。
石原还有一点邪门的,他出身于国粹世家,是个狂热的佛教徒。嗯?哪位要有意见了,能用狂热来形容连生都不杀的佛教的吗?能,日本就有一门极富攻击性的佛教,叫日莲宗。据说原来是中国的天台宗,传到日本去了以后不知怎的就带上了通常佛教所没有的攻击性。特别是在明治以后,日莲宗在国家权力有形无形的支持下,成为了皇道派右翼力量的大本营。皇道派团体及其所发动的事件,像“血盟团”,“立宪养正会”,“2。26事件”等等,背后都有日莲宗的影子,一直到战后的三岛由记夫思想中都有日莲宗的痕迹。
石原莞尔的“满蒙生命线”理论,理所当然地被陆军奉为至宝。再经过传媒的宣传,成为了最锐利的口号和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思想武器,任何言行碰到了它就都熄了火。
前面说过有一批关东军的参谋们正忙着为总理田中义一挖坟头就是在这件事情上。当时的总理田中义一和陆相白川义则(陆大12期)都和张作霖有个人交情,他们认为与其自己去统治满洲不如想法子把张作霖变成一个傀儡更好,所以虽然张作霖在山东失败还是支持张作霖继续统治满洲。而当时关东军司令官的村冈长太郎(陆大16期军刀组),参谋长的斋藤恒(陆大19期),高级参谋河本大作则认为维持这条“满蒙生命线”的最大障碍就是老狐狸张作霖。只要除掉这条老狐狸就万事大吉,那个号称少帅的张学良只是一个抽鸦片的小流氓。那个小流氓忙搞女人都忙不过来了,他如果会去管正事的话那母猪都会上树了,还嗖嗖的呢。
参谋本部作战部长荒木贞夫也支持关东军以对抗陆军省和内阁。
于是在1928年6月4日凌晨发生了震惊中外的“皇姑屯事件”,安国军大元帅张作霖的座车被人炸飞,张作霖不治身死。当时关东军方面放出的留言是南方北伐军便衣队所为。
但事情很快就清楚了,“皇姑屯事件”下命令的是当时的关东军司令官村冈长太郎,具体主谋是关东军高级参谋河本大作大佐。河本是“二叶会”的积极成员,他就没有想过对“二叶会”的狐群狗党们隐瞒这件事。再者河本也知道这毕竟是和政府在打擂台,会不会被认真追究他也没底,更要有人为他说话。所以事情发生以后荒木贞夫和“二叶会”的成员们都知道实情的真相。
田中义一当然也知道了。怎么说人家是首相,陆军还是他娘家呢。
所以在昭和天皇问起这件事的时候,田中义一就一五一十全跟天皇说了,挺得意地向天皇保证一定严肃处理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把那河本送上军事法庭。但是一转身,发现那保证兑不了现了。
田中一回来,政友会的中野正刚就在国会以此事攻击政府参与谋杀它国大元帅。田中刚刚想说明政府与此无关,陆军参谋总长宇垣一成就跳了出来说没那事,那是诬蔑陆军,往陆军的脸上抹黑。田中这才知道他管不了这事了:河本的后台是关东军,不,是全体大日本帝国陆军。
这下田中抓了瞎。
有一类战犯叫“参谋”(二十五)
田中一看风声不对,就又跑到宫里和天皇说:“查了,和陆军没有关系,确实是南方革命军干的”,这下把昭和天皇气得不行。天皇也有天皇的消息渠道,再者前几天你田中不刚刚来汇报了吗?一下子那他就给轰了出去。对侍从长铃木贯太郎(后来败战时的首相)说田中说话前沿不搭后语,看到他就烦。铃木就把这句话原原本本地就批发给了田中。
田中这一下可慌了。不管天皇的位置怎样,在当时一片“皇国论”的历史背景中,失去了天皇的信任,这内阁可就完了蛋了。好说歹说,请铃木给美言几句,求天皇再给个机会,能让他把话给圆过去,但是给铃木一口拒绝了。这一下田中内阁只好在1929年7月2日辞职。田中义一本人也于9月29日去见了天照大神。
田中义一的死,一般说是挨了天皇训斥,连惊带吓病死的。但民间也有一种说法,说田中是死在小老婆肚子上的。老冰总觉得第一种说法可能性更大。第二种说法怎么看怎么有点像为昭和天皇在开脱,其实是在主张天皇没干涉过政治的意思。
昭和天皇据说从这件事以后就再也没有对国事发表过看法。因为内大臣木户幸一(后来的甲级战犯)警告过他,说这门“天皇功”你们家练了这么多辈了,不外法门就是装聋作哑,这现在老爷您可练得有点偏了,怎么把个当朝宰相给吓死了。从今往后,老爷您可得逼上您那嘴了。
昭和天皇呢,后来也确实没怎么多过嘴。就两次,一次是2。26事件时坚持要杀为首的叛逆,还有一次就是挨了原子弹以后,要不要接受波茨坦公告两派又争执不下,最后来请“圣断”。昭和天皇选择了接受。
没多嘴是没多嘴,可也没有反对什么。说实话,天皇真要是反对,那谁也都玩不起来,所以战败以后,昭和天皇也是提心吊胆。昭和天皇倒也说不上是什么甲级战犯,但是真要是追究起战争责任起来,安个“不作为”的罪名,废了他,不让他们家接着练“天皇功”倒是完全可能。可麦克阿瑟不想废除天皇,蒋介石也不反对,加上东条英机和木户幸一(在麦克阿瑟的授意下)帮着把罪名全接了下来,天皇也就平安无事了。
那边田中是死了,可河本们呢?没有受到任何追查,所以这件事到现在也是谜团深深。下命令的到底是不是当时的关东军司令官村冈长太郎,主谋真的就仅仅是河本?还没有其他“二叶会”成员和参谋本部的人参加?荒木贞夫真的是事后才知道吗?如果发生军事冲突,河本们准备怎么办?有没有增援力量?这些都不知道。东京军事法庭也就是把皇姑屯事件往河本身上一推了事,但是号称是“陆军第一支那通”的第十师团长佐佐木到一中将(陆大29期)在回忆录里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这件事的真相永远不可能印成铅字”!
这位佐佐木到一在“南京攻略”时是第十六师团步兵三十旅团少将旅团长,在他的《佐佐木少将私记》中留下了不少关于南京大屠杀的珍贵资料。
其实日本陆军对中国东北的垂涎,也就是所谓满洲情结由来已久。早在1906年的“有关满洲问题协商会”上,当时的参谋总长儿玉源太郎就表示:“是不是要委任来研究满洲的主权问题,有没有必要成立一个官衙来主管这个问题”。但这个建议当时就被重臣伊藤博文顶了回去:“满洲不是日本领土,满洲是清国领土这点是不容置疑的”。
儿玉源太郎的这句话,虽然被伊藤博文驳了回去,但意义是相当大的。它反映了日本陆军对满洲的固有看法,也就是后来发展成“日满一体论”的那种东西。日本陆军认为,使他们跻身于现代军队行列的日俄战争就是在满洲打的,所以满洲应该是“他们”的(是不是“日本”的倒还是其次)。从大正到昭和,日本陆军的政策像万花筒似的乱变,但唯一从来没有变过的的就是满洲政策。
石原莞尔的“满蒙生命线”理论,则是为这种垂涎或者情节提供了理论根据。
所以后来对于皇姑屯事件的处理,仅仅是关东军司令官村冈长太郎退休,河本大作退出现役。没一人受到军法审判。河本大作退出现役后,还是在满洲混。先任“满州铁道”理事,后任“满洲炭坑”理事,负责帮关东军的后辈参谋们挣钱。什么意思?石原们搞满洲事变的经费几乎都是河本给的。1942年以后受第一军(当时司令部在太原)参谋长花谷正(陆大34期)的邀请就任“山西产业株式会社社长”,一直到抗战结束。
这个花谷正也是关东军出身,皇姑屯事件两个月后赴关东军任少佐参谋。后来在石原莞尔手下混,参与柳条沟事件(9。18事变)。1955年曾经写过一篇《满洲事变是这样计划的》。9。18事变参与者自己写文章说明9。18事变,这是几乎唯一的一位,那篇文章里谈到了搞阴谋用的资金来源:“因为有河本前辈,用钱根本就不要考虑”。
抗战结束后河本没有回日本,而是继续在山西活动。“山西产业株式会社”被国民党接受后改名为“西北实业建设公司”,河本大作也不知是受蒋介石之邀还是受阎锡山之邀。反正就任了公司最高顾问。河本那个最高顾问可不白干,他帮阎锡山挽留了一半日本人雇员约1200人继续工作,待遇不变。一直到49年共产党来了才把他抓了起来,关在太原收容所。1953年8月25日在收容所病死,逃过了审判,当然就是审判肯定也是从宽处理。
但是应该说关东军参谋们策划的皇姑屯事件是很失败的,事情没有朝他们的期望走,那个被关东军参谋们看不起的二流子张学良又做了一件让他们想不到的事情:和蒋介石拜把子了,东北易帜。这下关东军想不通了,早知道不杀张作霖东北也不一定就到处挂“青天白日满地红”, 还不如不干。
但老冰说过那一拨是滚刀肉,不会轻易认输。皇姑屯事件四个月后石原莞尔赴关东军任作战主任参谋,不久板垣征四郎也来关东军接任河本离任后空缺的高级参谋职位。这两位有了河本的例子作为经验教训,要放手在满洲干一下了。所谓河本的经验就是:干什么都没事,政府不用说,就军部都管不了他们这些精英参谋。而所谓河本的教训则是:干就要干个大的,不能像河本那样小打小闹,结果什么都没有得到。要独霸满洲,靠杀一两个人是不行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