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请进、请进!”母鸡扑通一声摔进脚盆里,白玉婉把湿漉漉的双手在围裙上擦着,显得很兴奋。
正和店里相反,几个在院子里点煤炉、洗刷衣服的邻居,很知趣地进了自己屋子,轻轻掩上门。好像不认识白玉婉,也似乎没看见院里来了客人。
白玉婉只有一间房子,卧室、书房、厨房、卫生间都在一起了。和当年博物馆那幢小别墅相比,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但她一个人住,倒还显得宽敞、舒适。白玉婉是最会收拾房间、布置居室的家庭主妇。这间地板房子,髹在上面的红漆虽已剥落褪尽,但经她天天拖洗,地板洗得纤尘不染,连发白的木纹都清晰可见。家具虽不多,而且都是老式的旧家伙,也揩擦得明光可鉴。
墙上当然少不了字画,正中挂的竟然是那幅《鸳鸯戏水图》,石亦峰一看就认出,因为他在上面添了一只鸳鸯。
“坐哟!快喝茶。”白玉婉把一杯龙井茶端了过来,显出少女时代那种兴奋和天真,“你今天能光临寒舍,真太难得了。”
“你怎么还挂着这幅画?”石亦峰似乎很随便地指着墙上那幅《鸳鸯戏水图》,含笑着问了一句。
白玉婉随着他的目光,也往墙上望了一下,很含蓄地说:“这么多年,这幅画一直保留在我身边。你感到奇怪吗?”她的回答很平淡,但掩饰不住内心的缱绻深情。
两人都沉默了。只听得五斗柜上那架德国造的老式台钟,发出很响的“咔嚓、咔嚓”声。
也许是不经意,白玉婉让房门洞开着,一阵阵凉爽的秋风夹杂着桂花的香气吹拂进来。石亦峰走过去,把门关上了。尽管他理解女性的这种良苦用心。
白玉婉也没有反对,反而感到坦然。与一个自己曾经相爱的人在一起,即使惹起邻居议论,那又何妨?石亦峰是个成熟的有思想的男人,处理什么事都很有分寸。他这样做,自有他的考虑。
“请你先看看这个。”石亦峰取出口袋里的报纸,放到白玉婉面前。
“啊——蔡襄砚台,还有祝枝山、唐伯虎、文征明合作的《仕女图》,这不就是蒋介石准备运到台湾去的那批博物馆文物吗“玉婉,你有把握证实这就是那批国宝中的一部分吗?”石亦峰急忙问。
“当然有。”白玉婉放下报纸,“这两件文物仲洲曾写进他的《文物杂谈》一书里。”
“你有印象。”
“印象太深了。”白玉婉显得很自豪,“这部书稿还是我帮他誊抄的。”
“这部书稿在吗?”
“在。”白玉婉脸上不知不觉流露出一种惋惜与遗憾的神情,“解放初期,我烧毁了很多有价值的书籍和资料,唯独这部书稿我舍命保存下来了。
它,毕竟是仲洲半生心血的结晶哟。”
她从床底下拖出一只伤痕斑斑的牛皮箱,用钥匙打开。里面是不少书信、影集、画册从最底层,她掏出了一只牛皮纸糊的大信封,抽出了厚厚一叠稿纸。纸张已发黄,发散出淡淡的霉气。白玉婉娟秀的钢笔字也变谈了,有几处已经褪色快认不出来了,但书稿还是保存得很完好。
“看!就在这儿。”白玉婉翻到中间一页,指着上面一段文字,“这就是有关蔡襄砚台的记载。”
石亦峰如获至宝,连忙拿过来看:
蔡襄砚,长20 厘米,宽40 厘米,色如碧云,纹理妍丽,如同孩儿面、美人肤,为歙砚之极品。宋代大书法家蔡襄,专程去安徽歙县,方购到此砚。砚的正面中央是椭圆形墨池,砚池底色漆黑,洒满大小不一的金色小点,犹如夏夜繁星闪烁,故又名“金星砚”。
砚台右下角有“金星歙石之砚”六个字。砚台背后是一幅鲤鱼跳龙门图案,刀法纯熟,线条流畅,造型优美,构图新颖,令人爱不择手。蔡襄得此砚台后兴奋不已,题诗一首:
玉质纯苍理致精,
锋芒都尽墨之声。
相如闻道还持去,
肯要秦人十五城。
“这儿,还有这块砚台的照片,作为此书的插图。”
白玉婉又从另一只大信封里拿出一叠插图,大多是照片,整齐地粘在铅画纸上,并附有说明文字。其中就有蔡襄砚台正面和背面的照片,图案与题字均很清晰。
白玉婉又翻到另一页,指着图上的照片说:“这就是那幅《仕女图》。在文字部分还记叙了一个民间传说。”
“嗯,这我知道,很早就听人说起过,祝枝山他们去饭馆吃饭,身边没带钱,就当场画了这幅画,作为饭钱,是吧?”石亦峰只是久久地欣赏着照片上的《仕女图》,没再翻文字稿。
材料顺利得到证实,石亦峰和白玉婉都兴奋不已,大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感。石亦峰一看手腕上的表已过11点,就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还没等石亦峰开口,白玉婉就很恳切地邀请:“中饭在这儿吃吧。今天我休息,正好买了一只鸡。我烧汽锅鸡给你吃好吗?我一个人也吃不掉。”
后面一句显然是笨拙的解释。
石亦峰早从白玉婉眼神看出她这种焦的惶惑的心态,拒绝的话,那会深深刺伤她的心。所以他痛快地说:“行啊,可是我没有带饭钱,也不可能像祝枝山他们当场画一幅《仕女图》来抵饭钱,哈哈。”
白玉婉当然心领神会,也很风趣地说;“以后补也行,利息加倍。”说着她又忙碌起来,动作利索地把白鸡斩成小块,放入紫砂锅内,配好佐料。
汽锅放到煤炉上,很快就从尖嘴上喷出吱吱热气。
这几年,白玉婉一直感到很失意,情绪消沉,在人前总觉得抬不起头。现在心潮犹如汽锅在翻滚,如果能跟眼前这么一个亲切、温和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她那单调的独身生活肯定能重新焕发出光彩,她在心底这样暗暗想着。
汽锅鸡的香气很快弥漫整个房间,满室氤氲。石亦峰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温馨的家庭气息。甚至连一顿像模像样的饭也没吃过。今天,身边有这么一个自己曾钟爱的女人,在为他烧可口的饭菜,他似乎有点陶醉了。
白玉婉瞥了石亦峰一眼,不想去打扰他的思绪。按目前的情况,她与他不可能经常见面,但心里却越来越思念他。荣华富贵,如同昔日烟云飘逝而去,她已深深懂得这是怎么一回事。对一个经历过如此动荡生活的女人来说,目前最渴望的是要一个家,过一种安定生活。
虽然,她心中已不再有少女时代那种浪漫的感情火花,但也渴望男人的爱抚。原来,她整个心灵属于黄仲洲,现在已渐渐为石亦峰所占据。他,难道看不出来吗?是不是他也在矛盾、彷徨?是顾虑过去那段历史、还是害怕黄仲洲又会重新在生活中出现?已经这么多年了,黄仲洲如还活着,早该找上门了。还犹豫什么呢?等待什么呢?几次对她欲言又止呢?
“咝——”火力太猛了,把汽锅盖顶了开来,汤汁从缝隙溢出。
石亦峰和白玉婉冲到煤炉前,也同时把手伸向锅子。两个人的头正好碰到一起,不觉相视而笑。
第27章
几声牢门、铁锁的叮当响,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身穿灰色囚衣、头发蓬乱的中年人,在看守的押送下,走进审讯室,来到石亦峰面前。
石亦峰是昨天从南京赶到广州,通过广东省劳改局的鼎力相助,很快在××监狱找到正在服刑的文物走私犯许青海。很遗憾!香港潜入大陆的那个文物商章玉龙,在接受罚款和没收文物之后,经我人民政府教育,已放回香港。
石亦峰瞥了这个许青海一眼,这家伙年纪40 上下,身板结实。粗眉眼,重汗毛,短下巴上方是一张双唇包不住牙齿的大嘴,一对虎牙暴露在外。这种天生的顽劣神态,使人一见就知道这家伙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你叫许青海吗?”石亦峰威严地望着他问。
“你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许青海眉毛一竖,充满挑衅意味。
“许青海,我警告你!不要忘记你现在的身份。”
“知道,我很清楚。”许青海奸笑着回答,“犯人嘛,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
“我问你,那幅明代《仕女图》和那方宋朝砚台是哪里弄来的?”
“哎哟,我还以为找我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对方故意挤鼻抓头,装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这两样东西都是我家祖传之物,还能从哪里弄来,笑话。”
狡猾的许青海瞅了石亦峰一眼,干笑了几声,仿佛若无其事。
“谁能证明这些是你家祖传之物?”
“嗨嗨,传家之物,怎能露给外人。”
在这以前,广东公安机关已多次对许青海进行审讯,追查这两件文物的来源。只是由于他一口咬定是自家东西,终于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
“许青海!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两件文物决不是你家的祖传之物!”
石亦峰将嗓音提高八度。
“你不相信?”许青海心里一阵紧缩,声音也就低了下来,变成从喉咙口冒出的气泡,“我,我也没有办法。”
“你有办法。”石亦峰步步紧逼。“我再给你一点时间考虑,你能坦白交待,可以从宽处理。如果能检举揭发,更可以立功赎罪,否则你会后悔的。”
许青海沉默了。任凭石亦峰启发诱导,仍抱着侥幸心理,一言不发,搔耳抓腮。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石亦峰猛击了一下桌子,“这两件文物,解放前夕还藏在南京博物馆里,怎么会成为你家祖传之物?!”
“不,不,决没有这回事。”许青海顿时慌了神,几乎丧失了思维,不敢正视石亦峰的双眼。
“许青海!”石亦峰大声命令,“你抬起头来看看这两张南京博物馆拍摄的照片。你这从不露给外人看的传家之宝,怎么会给别人拍了照片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