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侍候的宫女住得便是离寝宫最近的一排矮房子。一般是两名宫女一个屋子,因是临时安插了过来,便要重新收拾一间屋子,我瞧了虽简陋但还干净的屋子,倒也不怎么介意,且一人独处乐得清静。又从八局领了日常的用品,换洗的衣裳,屋里原先虽不住人,但也有人打扫,所以很快收拾好了。彩烟也是个和气的女子,话不多,却一直与我一起打扫。见她正要替我铺床垫褥,我忙挡了她的手,一面笑了说:“我自个来吧!”她便也不插手,我瞧了外头天已大亮,便对她说:“剩下的我自个便能收拾,殿下怕要醒了,你还是去忙吧!”她也瞧了外头一眼,确是殿下起身的时候,便点了点头,出了房门。
将床褥整理好,大致收拾妥当。才坐了下来,瞧了这陌生的屋子,陌生的摆设(其实不过是一床,一桌,一橱),心底莫名滋味,正有些木讷地发着呆。却听到人有唤我,转头一瞧,却是朱瞻基站在门槛外。我忙上前,朝着他便是一脆:“寺玉参见皇太孙殿下!”他忙拉了我起来:“寺玉,你真的要住在景阳宫了?”我一面笑着一边点了头,却见他竟只穿着薄薄的中衣,不禁皱了眉头:“殿下怎么穿着中衣便出来了?”他却笑了:“听德阳说你来了,便直接从寝宫里出来寻你了!” 我忙拉了他的手,果然是凉彻彻,不禁嗔怪道;“这还是开春的天气,穿得这样淡薄,要是着凉了怎么办。快些回寝宫去!”他这才觉得冷了,一边打了冷颤,一边说道;“真的好冷,我进你屋里头去。你去遣了彩烟拿我的衣服过来!”说着,便要进屋里头。我瞧着他要进屋,原想拦着,又见他冷得哆嗦的模样,又不忍,便放了他进去。一边叹了气,一边要去寻彩烟,幸而走了两步,才见得彩烟急匆匆地赶过来,手上捧的正是朱瞻基的衣裳,她见了我忙问道:“你可见了殿下?”我瞧她又急又怕的模样,心下好不愧疚,忙答道 “正在我的屋里头,殿下正遣了我去寻你!”她一听,才松了口气,怕是进了寝宫要替朱瞻基更衣却不见了人,早被惊吓得六神无主。此刻听了我的话,才放了心。我忙与她一起回屋子,却见朱瞻基正坐在我的床上,裹了被子,悠闲的模样。我瞧了真是又气又觉得好笑。见了我与彩烟,才说道;“寺玉,替我更衣!”彩烟听了,忙把衣裳递给我,我接了过来,替朱瞻基穿上,又系上玉带,穿戴好了,抬头看他,却是一副甚是享受的表情,不禁想要给他个爆粟尝尝,却想到今时的身份,又有彩烟正瞧着,才作了罢。抬头不经意瞧了彩烟一眼,却见她正盯着我,眼神有些异样,不禁心下蹊跷,眨了眼再瞧,却见她面色如常,便以为是我眼花了!
朱瞻基更衣完毕,便要侍候他用早膳,用过早膳后去上书房里读书。待他走了,我才得空闲喘口气,也略略把这景阳宫里的人在心里认了一遍。平日里跟在朱瞻基身旁的宫女有彩烟,还有一个唤作云珠。两个殿前牌子,一个唤左喜,一个叫李典。再有便是负责衣食日用的一干人等。彩烟与云珠都是十八九岁的模样,长得也周正。云珠更加开朗,话也多些。而彩烟却沉默寡言,更稳持些。朱瞻基去上课时,便由左喜和李典在身旁侍候着。回了景阳宫,便多是她二人照料侍候。
平日里朱瞻卯时起床,用膳,然后去上课,放学后便要先去向皇上请安,再向太子请安。等到回宫时,大概是酉时。这日过了酉时,却还不见他回宫。云珠已在殿外来回踱了好些趟,晃得我眼都快花了。彩烟却只立在一旁,脸上也露了焦急的神色。我只一边无事,将桌上的花瓶擦了一遍又一遍,因为心里知道,只是回宫晚了,他是断不会有任何事的。
果然,一会儿,便听到彩烟与云珠齐声唤道:“殿下!”,再是他进了殿堂,瞧见了我:“寺玉!”我才停了手,上前一面笑着一面道:“殿下回来了!”他似乎是走得急了,额上竟渗了一粒粒的汗珠,我瞧着忙用帕子一面替他拭了汗一面说道:“走得快了吧,都累出了汗!”他笑着说道:“今儿皇爷爷留了我用晚膳,才回来得晚了!”
“刚从乾清宫里回来?”我拉了他坐下歇息,一边问道。
他摇摇头:“还去了景仁宫给父亲请安!”说话间,脸色却黯淡了下来。我瞧出了端倪,便问道;“怎么了?”
“父亲似乎病了,!”见他小小的眉头拧了起来,不禁有些心疼,又问道;“见过御医了?什么病?”
“御医说是一些旧疾!”
我却想太子确实一直体弱多病,但似乎没有大碍。便朝他笑了。柔声安慰道:“应是没什么大碍的,太子殿下心地那么仁厚,一定能得到上苍庇佑,享尽福禄安康!”
“是吗?”他瞧了我,却是怀疑的神色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殿下也要做个仁厚的人,无论是对人对己,要学会宽容,心中要有一颗仁爱之心,便是将来治理国家,也要为天下苍生谋福祉,得民心者才得天下!”
他却看着我,半晌才说:“皇爷爷说了,治理国家不能靠仁义,妇人之仁者成不了大事!”我听得一愣,很有些哭笑不得,一时也不知如何反驳,更重要地是不能反驳,便想了想才说:“皇上所言也是对的,殿下日后便会知道,对别人仁厚一些,自个心里才会安生!”
他点了点头,却不说话了。
我心里却想,朱瞻基性格上却不全像朱棣,并未继承那种“凡事做绝”的性子。
过了几日,朱瞻基便要我随他去上书房里读书。他进了房里,我在门外候着。时而能听到他朗朗读书声。立在门外站得久了,便有些无事。幸而上书房对着御花园,四月中旬,园里的牡丹,芍药等都开了花,一片姹紫嫣红,甚是养眼。上午时空气清新,又夹杂了花的芬香味,不禁闭了眼,深吸了口气。再睁了眼,却见一人朝这边走来,虽看不清,但至少不是宫女太监,便忙低了头规规矩矩站直了。等那人走过时,只瞟见他的衣襟下摆,却是暗黄色的,便知是皇子的衣裳,忙抬了头要唤道:“奕肃!”
映入眼帘的却是二王爷的脸,才懊悔不已,怎么就忘了二皇子呢。他见了是我,愕然的一愣:“寺玉?”
既然已被认出,便只好扯出一丝笑意一边福了福身:“二王爷”
“你怎么在此?”他看看我,又看看上书房,不待我回答,又一转眉目:“是在等皇太孙?”我点了点头。
二十七
又一时无话,不自觉低了头,避开他的目光。却听得他问道:“在宫里还习惯吗?”
“习惯”我一面点了头一面回答,又是一阵沉默,不禁抬头加了句:“皇太孙殿下宅心仁厚,对待奴才都很好!”
却见他冷笑了一声,我瞧不明白,便也不敢多话。又低了头,他忽然抓了我的手腕处,我条件反射地便要甩开,一面有些气恼地瞪着他,他只是看了看我的手,才说道:“伽楠香手珠,你不喜欢么?”
我愣了一会,才明白过来,顿了顿迎上他的目光才说:“王爷的礼物太贵重,寺玉实在消受不起!”
他仔细端详了我,试图想从我的眼神里看出些什么。半晌才移了目光,竟也不说些什么,拂了袖子便越过我离开。
我才舒了口气,却也不敢四处顾盼,只低了头。过了一会,却又听得脚步声渐近,这回得了教训,便将头埋得更低。不料那脚步声竟在我面前停了下来,心下暗叫不妙,难不成是二王爷折了回来,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得那人说道:“你还要盯到什么时候”心下一喜,忙抬了头,却是奕肃,不禁瞧了他傻傻笑了起来。他瞧着我呆呆的模样,不禁也失了笑。又瞧了我身后的上书房:“在等瞻基?”
我点点头,他又说道:“到前处去吧!”我朝屋里瞟了一眼,他瞧了瞧天色,才说:“他还需些时候才下学!”
我才与他沿了走廊往偏处走去。
走了几步,正要开口说话,却是奕肃先说道:“陈伯那里我已打点好,你就不用记挂了!”听了此话,我不禁失笑,便闭了嘴。他见我欲言又止,便问道:“怎么了?”我笑了笑:“原是想拜托你此事,既然你已经打点妥当了,也就不必再说了!”
他点点头,转而又问道:“在宫里还有什么需要的都列个单子记下来,下次替你捎进来!”我摇了摇头:“没有!你不必替我费心了,吃的穿的用的,宫里怎么会缺!”
他瞧了我一眼,才说道:“身上可有银两?”
我听得诧异,一面摇了头一面说道:“要银两作什么?”他听了竟冷笑了一声:“你心里想的事这般简单,却硬要往这复杂的宫里闯!”
我见他又将话扯到此处,忙转了话题,讪讪笑了一下:“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原是一句随口的话,却叫他脸色黯了下来,半晌才淡淡地说一句:“我也曾在宫里呆过!”
心里一紧,这话才将我生生点醒,奕肃也是皇子,必然是在宫里长大的,这宫里的人情世故怎么会不清楚。又瞧了他的神色,心下也蓦地有些酸意,便忙转了话:“你若得空闲,便去如是阁里替我把一些东西带过来!”
“什么东西?”他瞧着我,又恢复了平日的样子。
“有一个紫檀木的匣子,里面是一串手珠。”我顿了顿,又接着说,“是二王爷送的,我想得个时候还了他去!”
他听了,若有所思地低了头,半晌才点了点头。之后便是一阵沉默,彼此瞧了都是满腹心事。相互无语了半日,我才开口道:“殿下怕要下课了,我也得回上书房外候着了!”他点了点头:“你去吧,我也要出宫了!”
转了身,便朝上书房处走去,走了一段路,返了头却见奕肃还直直立在那处,望着远处的亭榭竟失了神。怕是心里也有触景伤情的往事,我此刻却是自顾不暇。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便转了头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