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香港已经被日军占领。今天的香港,早已不在英国人的控制之下,连港督和他的政府官员全都成为了日军的阶下囚。如今进出香港已不像过去那般随性自由。
自去年美国的珍珠港被日军偷袭成功损失惨重后,美国政府当即宣布对日宣战,太平洋战争自此开始。这不仅意味着美日两国交恶,更意味着所有持美国护照的公民都有可能被日占地区的日军当成间谍抓起来关进集中营。
“孤岛”上海被日军全境占领之后,当时还在美国的她,就已经听说了日军抓捕了许多租界内来不及离开的英美侨民,将他们全数关进了集中营,并且公然违反《日内瓦公约》,苛待所有的俘虏,手段之恶劣,心性之狠毒,比起残杀犹太人的希特勒过犹不及。那么,对于持有美国护照,准备经由香港回美的她来说,回家的路,必须改道,否则,等待着她的,也许就是囹圄之劫。
她在考虑该取道哪里回美之时,如何能安全的回到美国也是蒋介石夫妇所关心的问题。被外界盛赞为“空军之母”的宋美龄向来对空军青睐有加,比较倾向于取道空中航线,因此建议韩婉婷取道印度,由暂时没有被日军占领的印度,乘坐美军运输援华物资的飞机返回美国,方便又省时。但是,由于这条航线飞行时间很长,而且空中还有可能会遇到日军飞机的攻击,安全难以得到充分的保证,蒋介石对此建议并不赞同。
正当她在考虑是否该由国内唯一一条通往外界的陆路运输线滇缅公路离开的时候,偶然间,听到了蒋介石的侍从官与几位情报处官员的闲聊,竟然获悉了日军为了笼络人心,想要拉拢一批上海商人为其利用,在屡遭拒绝后,恼羞成怒,公开抓捕了所有拒绝与日本人合作的商人,投入监狱,其中就有她好朋友唐丽芬的丈夫贺伟杰。
惊闻此消息,韩婉婷大惊失色之余,自然不能置之不理。唐丽芬是她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其中感情之深自不必多说,她的丈夫贺伟杰为人古道热肠,忠直仗义,被她看做亦兄亦友的至交。当年他为她回国工作、也为她和狄尔森的事情多方奔走出力,种种恩情她始终铭记于心,不得于报。如今朋友有难,她必要倾力相助,以助他们脱离难关。
于是,她经过慎重而认真的考虑,决定放弃返回美国的打算,与堂姑妈一起返回上海,准备通过自己在国内能够用得上的所有关系,全力将贺伟杰救出牢狱。宋美龄听说了韩婉婷的想法之后,考虑到她的安全,本不欲她插手多管与日本人有关的事情,却还是拗不过她的“巧舌如簧”,最终无奈的同意了。
很快,韩婉婷跟随着宋美龄一起回到了上海。一到上海,她甚至没来得及回自己的老宅看看,便立刻坐车赶往贺宅。
前往贺宅的路上,韩婉婷坐在汽车内,看着许久未曾踏足的上海街景,忍不住悲愤难平,热泪盈眶。上次离开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祥和。可是,不过年余时光,却已是“孤岛”不再。这片最后的宁静之地,今天还是难以逃脱日军铁蹄的蹂躏。曾经高悬各国国旗的租界之上,赫然挂满了那鲜红刺目的太阳旗。
街头巷尾,到处都能看见那些身穿“黄皮”,一个个矮冬瓜、罗圈腿的日军士兵,身上背着插上了刺刀的长枪,大摇大摆的从街上穿过。时不时的会有一辆辆由日军驾驶着的摩托车,横冲直撞似的呼啸着从她乘坐的汽车旁驶过,惊得人群之中发出阵阵惊呼。
许多重要街道的路口,日军都设了检查站,严格盘查来往的路人,一旦感觉情况有异,二话不说即将对方抓起来,不知送往何方。她只是坐在车里,仅是短短十几公里的路程,她便看见十多个检查站,更看见了那些看似长着一张人面孔的日本军人,是如何用恶鬼似的面目来对待那些手无寸铁的中国人。
他们肆意的打骂本已战战兢兢的路人,像对待被随意丢弃的垃圾一样拳打脚踢,甚至,令她几乎肝胆俱裂的是,在她刚刚回来的第一天,仅仅是第一天,就看见一个日本兵面无表情的对着一个过路人开枪,将那个无辜的路人当成了练习的枪靶。
她坐在车里,看到眼前这一幕时,禁不住尖叫了起来,紧张与愤怒的汗水顿时从她背后冒起。她抓着自己的领口,连呼吸都感觉到困难。那个路人就这样死去了,他倒在了地上,从他中枪的伤口里缓缓冒出来的鲜血将他胸口处的衣衫染得血红血红,地面上他身体里流淌出来的血液顺着地缝慢慢的向着周围散开去,而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浑身浴血,几乎像是被自己的鲜血浸泡着!
直到车子开出老远,她还没有办法让自己从刚才看到的那一幕里缓过神来,身体还在不停的出着冷汗。她忘不了那个人死去时惊愕不已的表情,忘不了他身下那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忘不了杀人凶手肆无忌惮的丑恶笑容,更忘不了人们眼睛里露出又气又怕的目光。
她不是没有见过战场上的死尸,也不是没有见过两军对阵时的杀戮,甚至可以说,她见过比这一幕更残酷百倍的战争场面。可是,那是在战场,是两支军队在厮杀,是两个国家在战斗。战争本来就是有伤亡的,这一点,谁都可以理解。
可是,现在,在一个不是战场的大城市里,在最热闹的城区里,这里没有两军对阵,这里没有硝烟战火,这里有的只是普通的,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她绝对想象不到,日军可以凶残到如斯地步,可以轻贱生命到恬不知耻!他们居然能将人的性命当成儿戏,当成草芥!如此侮辱生命的军队,将来必遭报应!
愤怒不已的她发下了这一辈子从未发过的诅咒,她诅咒那些无恶不作的日本鬼子不得好死,即便死了,也必入十八层阿鼻地狱,永世不得安宁,永世不得超生!
她不知道,每天,这样的画面,这样的场景要在上海的各个街头出现多少次,也不知道天天生活在这种生存压力下的普通市民是如何应对。她感觉到胸口之中有团烈火在熊熊燃烧,她的脑海里迅速集结起了许多许多的词汇,句子,她的手指顿时有种想要在打字机上飞快跳舞的冲动。她告诉自己,她必须要写,必须要写很多很多,要将她亲眼见到的这一幕幕卑劣的画面写出来,要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些活鬼都是一群怎样的人,将他们的嘴脸公诸天下,成为全世界正义的人们鞭挞、讨伐的靶子!
没过多久,车子稳稳的停在了贺宅门口。在车里,好不容易花费了些时间,平复了激动的情绪,韩婉婷下了车,略整了整仪容,便走进了贺宅的大门。贺家的佣人全都认识她,一见她出现在贺家,全都像见到了救星似的,一窝蜂的全涌了过来,没等她走进贺家的客厅,便已将她团团围住,激动的又是抹眼泪,又是连声恳求,七嘴八舌的,将贺家这些日子以来受到的磨难说了一个遍。
看着这些忠厚的佣人们如此激动的样子,韩婉婷不用多想也已经预想到了情况的凶险。跟着唐丽芬一起从唐家陪嫁过来的老佣人张妈拉着韩婉婷的手,边哭边说道:
“韩小姐,您是不知道啊,先生被抓走之后,我家小姐一下子就没了主心骨了,又气又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都快哭成了泪人了啊!她日哭夜哭,我真怕她眼睛都要哭瞎了啊!我劝她,她也听不进去,眼看着孩子还小,她身上还有着身孕,老是这么伤心下去,我是怕她的身体吃不消啊!韩小姐,您来了,一定要帮着我劝劝啊!”
贺家的老管家忠伯也是泪眼朦胧的看着韩婉婷,抽着鼻子低声道:
“韩小姐,你要帮帮先生啊,一定要救我们先生出来啊!先生是个好人,不应该受这样的罪啊!韩小姐,求求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先生啊!”
“韩小姐,日本人太坏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上门就抓人,还不许我们保释,我们带着钱天天去宪兵司令部门口要求见一见先生,可是他们根本不让我们见。想尽了办法,不知道托了多少人,找了多少关系,花钱像流水一样太太也都不管了,只要能有办法救先生出来,再多的钱,哪怕是把厂子送出去我们也愿意啊。可是,就是这样,还是没有办法救先生。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啊!实在没有办法了!”
“是啊是啊,韩小姐,韩小姐,太太已经连着好几天没有吃过一顿饭了。我们实在是担心啊,就算她能熬得住,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的啊,那小的可禁不起这样的折腾啊!万一要是有个好歹,将来先生回来了,我们可怎么交代啊!韩小姐,您一定要劝劝太太,无论如何都要吃点东西啊!不顾大的,总要顾小的啊!”
韩婉婷看着这群忠心耿耿的佣人们,禁不住心头涌起无限的暖意。她动容了,眼泪已在眼眶中打着转。她知道他们是真的关心这个家,关心着他们的主人,于是,她连忙好言安慰着大家,待大家情绪都有些平稳下来后,便仔细的询问起详细的情况来:
“宝宝呢?丽芬还是自己带着吗?”
“送回老爷那里去了。出了这样的事情,太太的心思全在先生身上,宝宝又小,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照顾他,所以老爷就把孩子接回去了。”
“送回去那也好,孩子那么小,家里出了事这么乱,留在这里也不合适。”
“太太这些天不吃不喝的,光是哭,人都瘦了一圈。这几天人虚得连路都快走不了了,只能在床上躺着。老爷和夫人来看了几次,看一次,哭一次,可还是想不出一点办法救先生。眼看着太太这样消瘦下去,我们真是急得没有了方向啊!”
韩婉婷沉思了片刻,心中已是有了一些主意。她看着站在她眼前的一圈佣人,立刻说道:
“这样吧,张妈,你先准备一些清爽的白粥,再配些开胃的酱菜,等下煮好了送到丽芬的房间里。我等下上去看她,会劝她吃东西的。哦,还有,再请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