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姐,打搅了。我是江秀云的父亲,江月清。日前小女遭遇险境,承蒙韩小姐出手相救,这才化险为安,我们全家无不感激涕零。此次前来,专程为登门道谢,请韩小姐慨然领受之。”
来人自动表明身份,已经让韩婉婷消除了戒心,加之此人出口之词带着鲜明的本地口音,条理分明,举止有礼有节,竟与其身上那股难掩的痞气有着截然不同的气势,已经让她越发的感觉到这个人颇不寻常,大有来头。
她微笑着将江月清请进了门,倒上一杯热茶,便在一旁坐下,很是谦逊的回答道:
“江先生不用这般客气,只要是有正义感之人遇见这种事情,都会出手相救的。我不过是做了自己力所能及之事,您不用专程为此事而来。”
江月清在进门之时,只几眼,便已经将这间小公寓内的装帧摆设一扫而遍,见屋内并无奢华装饰,处处都显得素净简洁,又听见她这般谦虚的回答,心中对韩婉婷的好感更是多了几分。他看了看韩婉婷,放下手中的茶杯,坦言道:
“韩小姐,我这个向来喜欢直言不讳,场面上的客套话我也不与您多说。今日我来,不为别的,专程为报韩小姐于我江家的大恩,还请您无论如何不要推辞。”
“江先生,所谓‘施恩不望报’,是家父家母从小教育我的为人之道。您无须如此介怀。”
眼看着韩婉婷坚持不愿接受他的谢意,江月清低头沉吟片刻,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神秘的笑意,侃侃而道:
“韩小姐果然是出身名门大家,气质不同凡度,施人恩惠不求回报,实在是令人佩服。”
他的回答不禁令韩婉婷感到惊奇不已,她丝毫未曾表露身份,这个与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如何会一语道破她的身份,这实在令她感到很是意外。她眼睛里露出来的疑惑之光让江月清呵呵的低笑起来,继续道:
“韩小姐,我不但知道您出身不凡,我还知道这些日子您在为什么而烦恼。说到谢礼,普通的金银俗物根本入不了您的眼睛,而用那些东西来表达我江家的谢意根本是千万不能达其一。所以,我这次来,就是想为韩小姐一解燃眉之急,同时也以此来向您表示我江家的真心谢意。”
韩婉婷听着他的话,眉毛挑得越发的高了。她上下的打量着这个带着痞气的中年男人,实在想不出他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够如此淡定的说着口气这样大的话语,仿佛这些日子以来她所遇到的麻烦,在他眼里简直不值一提。
江秀云当时自报家门的时候,只说她家是做生意的殷实商人。可现在看来,普通的商人是绝对没有这样的口气说出如此豪气干云的话来的。那么,江秀云的父亲到底是做什么的呢?她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再多想,直言发问道:
“江先生,明人不说暗话,您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能知道我的身份,而且还能这般信誓旦旦的保证能解我燃眉之急?”
江月清倒也不卖关子,坦然回答道:
“想必韩小姐一定听说过‘恒社’之名,我身在其中,腆排‘悟’字辈。”
听到江月清的答复,韩婉婷不禁大为惊讶。恒社,混迹上海的青帮流氓组成的一个帮会团体,堂口众多,人员复杂,三教九流之中多有其社员。在上海,不,应该在全国来说,都是鼎鼎有名的,上到八十老人,下到三岁蒙童,皆知此名。
她虽常年侨居海外,但却也是听说过“恒社”大名的。不仅仅因为恒社乃上海滩帮派三巨头之一的杜月笙所创,更因为这个恒社的势力之大,人数之多,影响之众,锋头之利,无人可出其右。
眼前这个样貌普通的中年人不但是恒社社员,而且还与杜月笙同为“恒”字辈,那么,可见其在帮会之中的地位该是如何之高了。原来,江秀云的父亲哪里是一个殷实商人,竟是有着这样厉害背景的恒社元老。那么,看起来弱质纤纤的江秀云就是不折不扣的“青帮”大小姐了。没想到,自己居然无意中救下了恒社元老的宝贝女儿,这倒也算是一桩奇妙的缘分。
韩婉婷想到这里,不禁在心中暗暗的感叹,恒社之人,大多结交广泛,黑白两道皆有来往,上至政府官员,下至普通百姓,他们均有交往。因此,想要查出她的身份便是轻而易举的小事,而打听到她近来为什么事情奔走,也就更是举手之劳了。
得知了他的身份后,她笑了起来,颇为感慨的说道:
“难怪江先生能对我的身份一清二楚,还知道我在为什么发愁。原来是这样,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我想这也算是我和令嫒的缘分吧,本是我无意之中的出手相救,没想到现在反倒成了帮我大忙的一个契机,这个世界上,果然还是‘好心有好报’的呢!”
听罢韩婉婷的回答,江月清不禁朗声大笑起来,正色道:
“韩小姐果然是个爽快之人,说话很是实在。不瞒韩小姐,我江月清妻妾六人,多年来却膝下无子,只得此一女,从小视若珍宝。没曾想,她只刚住到亲戚家去一天,便出了这种骇人的遭遇。若非韩小姐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我真不敢想象后果会是如何。此后每每思及此,便是背上起了一阵阵的冷汗。
如今小女安然归来,无时无刻不在感念您不惜背负杀人罪名也要帮助她的恩德,口口声声念叨着韩小姐的义举,铭感五内。此份大恩,我江家上下不知何以为报,唯有倾尽全力替韩小姐一解燃眉之急,方能表达我江月清的感激之心。
韩小姐,请放心。您只需再敬等几日,我江月清一定将贺先生救出,送返至家。”
虽说听到江月清打下如此诚恳的保票,也知道恒社的人神通广大,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们做不到的。可韩婉婷还是禁不住有些担心。她低头想了想,低声道:
“江先生是快人快语之人,那我也直言不讳了。诚然,如果能得您之力,一解贺家之困,不仅我要感谢您,连贺家上下都会由衷的感谢您的仗义相助。只是,此次向贺家发难的是日本人,还有汪政府。如今日人占我国土,横行无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般人轻易都不愿招惹这些是非,以免招来牢狱之灾乃至杀身之祸。
江先生固然是恒社成员,与杜先生同为其中元老,背景不容小觑,可是,若因此而将本置身事外的您牵连进内,我将于心难安,也难以向贵社上下子弟交待。秀云那天告诉我,自己家是做生意的普通商家,并没有表露身份,可见江家对外一向以低调为原则。
因此,还请江先生慎重考虑,若无十分的把握,还请不要轻易涉险,我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私事而让江先生谨守多年的原则被破坏。秀云与我也算有缘分之人,她当初既叫了我一声姐姐,我总要担得起她这一声称呼。做姐姐的,岂有让自己妹妹陷入险境的?况且,我自己身上已经背负了一条人命,也不愿再担了一份愧疚,抱憾终身。”
韩婉婷说的诚恳且坦率,字字入理,句句贴心,倒是让原本以为她会满怀欣喜的接受他谢意的江月清很是感动。他仰头大笑,抚掌连击数下,兴致所致,连口音也变成了一口地道的高桥话:
“韩小姐,将来若是有机会,吾一定要让阿哥见见侬。有钞票的人家里厢,老少有这样有情有义的人。难得让吾江月清碰到了,总归要让阿哥认得认得。侬放心,等阿哥从重庆回来,吾一定派人来请韩小姐吃顿饭,请韩小姐千万赏光。”
见江月清非但没有半点犹豫之色,情绪还高昂至此,一副十拿九稳的模样,韩婉婷禁不住追问道:
“江先生,这件事情,难道您真的有十足的把握?日本人和汪政府的人都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那76号里的人手段都是极凶残的啊。万一因为这件命案而牵连到您”
她的话音未落,江月清便是冷笑一声,那细长的眼眸里露出了一丝转瞬即过的狠意,他收了脸上的笑意,表情再没有了刚才的和蔼可亲,反倒添了很多的严肃。他正色道:
“江小姐,没有万一。不怕在这里跟你说句实话,不管是日本人,还是汪政府的汉奸,就算是76号里出来的,我们也不怕。若是怕,当初就不会派人去一刀砍了那傅筱庵了。我和阿哥兄弟几个虽然不是啥好人,这辈子坏事也没少做,但是还晓得自己是中国人,跟日本人和那些不要脸的汉奸是不共戴天的。
韩小姐您也不用担心,日本人和那些狗汉奸这辈子都查不出是谁杀了那个混蛋的。我们自有对付那些人的本事和手段,即便我们无力救出全部被捕之人,但光是一个贺先生还是绰绰有余的。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我江月清是做定了。请韩小姐不要再推辞,否则就是看不起我江月清,看不起我们恒社上下的弟兄们!”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韩婉婷知道自己不能再推辞了。她连忙向江月清道谢,正待要倾身鞠躬之时,被江月清一把托住。他诚恳道:
“韩小姐,不要这样,于公于私,我帮忙做这件事情都是应该的。请您安心在家等消息吧,用不了几天,我一定派人将贺先生送回家。好了,我今天冒昧前来拜访,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就此告辞!”
江月清说罢,豪气干云的朝韩婉婷拱了拱手,没等韩婉婷要送他到门口,他已经大步的走出了她的小公寓,带着他的两个跟班兼保镖离开了。关上房门,她楞楞的看着那杯她泡给江月清喝的已经凉透了的绿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着:
“种善因,结善果”,中国人常说的“好心有好报”这句话,果然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傅筱庵,抗战时期投靠日本人的大汉奸之一。在1940年10月被家仆以菜刀砍头而死。据说,其家仆就为恒社的成员。军统头子戴笠与恒社老大杜月笙相交甚深,并且一致主张抗日。策划谋杀傅筱庵的行动就是由戴笠出谋,由杜月笙安排下属进行实际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