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你以为自己是金元宝啊,我会死抱着你不放手吗?”
他状似骄傲的扭过头去,从鼻子里发出极为不屑的轻哼声。漆黑的楼道间既能成为暧昧的温床,同样也能成为最好的遮羞布。若此时他们的头顶上有盏明亮的电灯,那么他们都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难掩的羞涩与紧张,更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少男少女之间那无法言说的丝丝情愫。
☆、蝶恋花(下)
短暂的沉默之后,女孩首先打破了这种尴尬的沉默,她借着阁楼里漏出来的隐隐灯光,找到了他站着的地方,小心的走过去,好奇的问道:
“楼道里那么黑,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这里是我的地盘,不管是谁,哪怕是只蟑螂跑了进来,我都会知道。”
他回答的很桀骜,口气中还带着几分轻蔑之意。单纯的女孩兀自点点头,认同了他的说辞,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有男孩自己知道,这个问题背后真正的答案是什么。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站在黑暗中,沉沉的凝视着眼前女孩的黑影。
女孩身上那股幽淡的清香不断的从她身上缓缓的飘进他的鼻子,那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恰如一朵羽毛在轻轻的撩拨着他的神经,触动着他内心深处的心弦,勾得他整个人都有些意乱情迷起来。他没有告诉她,当他一脚跨进楼里的时候,正是空气中漂浮着若有若无的清香,告诉了他她的存在。
她身上的这股幽香,自从认识她的第一天起,他便牢牢的记在脑海中,从未忘记。
“这么晚了还跑出来,当‘田螺姑娘’当上瘾了?”
“‘田螺姑娘’?你说我是‘田螺姑娘’?”
“怎么,难道上次替我们付了饭钱的人,不是你?”
“你怎么会知道是我?你应该没有看到我才对啊”
“哼,像你这样的贵人,大驾光临寒舍,自然到处蓬荜生辉。我早说过,就是一只蟑螂来过我都会知道,更何况,是你!说吧,这么晚还跑来这里,到底想要干什么?又来让我接受你的施舍吗?”
他的声音冷冷的,不紧不慢的从黑暗中朝她抛来,听起来似乎有了要生气的前兆。她一个劲的摇着头,急切的回答道:
“不是的,不是的。因为今天是元宵节,是要吃汤圆的。我家里做了好多,就想给你们送一些过来尝尝。我没有要施舍你们的意思,我只是想也让你们和我一起过节。真的,真的,我真的没有要施舍给你们的意思!”
女孩说的很恳切,语调都因为急切而略带紧张。黑暗中,男孩看不清女孩脸上的表情,却从她的话语中感受到了她的心意。他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结下去,而是略微沉吟了片刻,低声道:
“你,是偷偷溜出来的吧?否则,你的父母一定不会允许你踏出家门半步!毕竟,没有人会愿意自己的孩子和像我们这样的瘪三来往的。近墨者黑,明白吗?”
男孩原本平静口气陡然变得尖锐,他冷笑着,语气之中已经不带半分温度。韩婉婷歪着头想了想,小声却认真的回答道:
“笔洗和墨天天都在一起,可它从来都是白的,我没有见过近墨者黑的笔洗。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把墨比喻成坏事和坏人,墨是黑色的,那是人们需要它是黑色的,又不是它自己要变成黑色的啊。”
男孩没有想到女孩会有这样奇怪的回答,一时之间竟有些愣怔,随即忍不住低低的笑了起来。轻笑过后,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慨叹的说道:
“从没有人会这样回答。你是第一个。真不知道该说你聪明还是说你笨好!”
男孩低下头,唇边漾着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他仰头望了一眼窗外,破旧的路灯在黑夜中挣扎着发出忽明忽暗的光芒。夜幕笼罩下的上海滩,与白天的喧嚣相比,看起来多了几分脉脉温情。
他转头回去,蓝色的眼珠在黑夜中细细的望向身边纤细的身影。沉吟片刻后,没有多说一句话,他凭着她身上幽香的气息,准确的抓住了她的手,将她冰冷的手紧紧攥在手里,在楼顶上男孩子们一片吃吃喝喝的哄闹声中,他对着她低语道: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男孩拉着女孩的手慢慢的下楼,一步一步走的很慢,每下一阶台阶,他都会停下一小会,等女孩的脚完全踏在了窄小的楼梯上时,他才会继续下一步。如此贴心的照顾让习惯了他凶神恶煞模样的韩婉婷很是惊讶,甚至还有了几分受宠若惊的感觉。她很想问问他原因,可是却怕自己的多嘴又惹恼了他,打破了这种难得和谐的微妙局面,因此,她选择沉默与安静的顺从。
她的手被他攥得紧紧的,手心里隐隐的出了汗。两人的视线在昏暗的楼道中相视却又心照不宣的各自回避开去,谁都不说话,只有那两只握在一起的手始终未曾放开过。快到底楼的时候,韩婉婷不小心踩到了自己鞋子上散开的鞋带,顿时失去了平衡,整个人眼看着就要朝前面摔去,惊呼之中,走在前面的男孩连忙回身,眼疾手快的一把托住了女孩下落的身体,顺势将她揽在了自己的胸前。
惊魂未定的韩婉婷侧着头贴在男孩的胸膛上,脸上因为惊慌与羞涩被烧得滚烫。同样被她吓出一身冷汗来的男孩,怀中抱着女孩柔软的身躯,她身上那股原本清幽的香气越发浓郁的弥漫在他的鼻尖处,更是令他难以遏制从心底里不断涌现出来的想要亲近她的渴望。
“没事吧?”
他的嗓音有些暗哑低沉,语气中已经没有了平素的清冷,反倒多了几分难得温柔。意料之中的冷嘲热讽并没有向她劈头盖脸的浇来,取而代之的却是他鲜少表露的关心问候。这让女孩再次感到惊讶的同时,心头禁不住变得暖暖的。
她摇头。男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勉强拉回了有些意乱情迷的思绪,轻轻稳住了她的身体,小心的拉着她走下最后几阶楼梯,将她带到楼梯口,出人意料的蹲下了身体,替她系上了散开的鞋带。
她双手捂着胸口,怔怔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脸上尚未褪去的热意再度袭来,烧得她有些晕眩。她只觉得自己的神智都开始模糊起来,仿佛所有的理智都在这一刻被头脑里燃起的熊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当大小姐当的连走路都不会了吗?幸好没摔的破了相,不然就是贴金加银的把你白送给我,我也不会要。”
他站起身,看着有些发傻的女孩轻笑了一声,撇着嘴“毒舌”,极力的想要摆脱心头那股越来越强烈的情感渴求。可,当女孩抬起头,一脸迷蒙的看着他,被风吹得红红的小脸和鼻子,一副娇憨又可爱的模样,笔直的刺中了他心头最柔软的地方。于是,理智在感情面前的较量,最终还是无可奈何的败下阵来。
“走了,想站在这里变成冰棍吗?”
他轻咳了一声,为了掩饰自己脸上有些发烫的窘境,将双手插在裤兜里,头也不回的兀自朝前走去。女孩这时才回过神来,连忙迈着小碎步紧紧的跟了上去。冬日的深夜,路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两个人的身影一前一后的在街道上慢慢的走着,路灯的光芒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到最后,他们的身影在地上融合在了一起。
一路无语,仿佛有种尴尬的气氛弥漫在两个人之间。为了打破这种令人难耐的尴尬,韩婉婷小心翼翼走近了他的身边,小声问道:
“今天是元宵节,你们,怎么都那么晚才回来啊?”
“什么节不节的,吃都吃不饱了,谁还会管那些事情。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家一样吗?”
“那,那,你,你们是去,是去‘做事’了吗?”
“废话,不然,谁会管我们的死活。天底下只有像你这么傻的人才会多管闲事。像我们这样的人,说难听些,就是死了,连个哭的人都没有。”
男孩慢慢的走在前面,说话的时候口气中满是冷冷的嘲弄。说完,他冷笑着,仰头吐了一口气,白色的雾气笼罩在他的头上,让走在他身旁的韩婉婷看不真切他的神情。她没能看清他的表情,却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他内心之中的酸楚心情。她的心里顿时涌现出满满的怜惜之情,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大声道:
“谁说的,你才不会死呢。”
“不会死的是神仙和妖怪,只要是人,都会死的。死有什么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孤独的活着。活着,比死亡要难上千百倍,你明白吗?”
少年老成的男孩停下了脚步,回身望着女孩,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忧伤与悲凉之情。这些话,他以前从未说过,从未对任何一个人说过,即便是再亲密的兄弟,他都不曾吐露过半句。不是想要得到别人的同情,只是觉得不愿让自己一次次的回首那段斑斑血泪的过往岁月。
然而,在这个女孩的面前,他不自觉的渐渐撤去了一直设着的层层心防,对她说出了这些听起来异常心酸的话语。韩婉婷见状,不假思索的走到他身边,伸出双手牢牢的握着他略显冰凉的手,羞涩却异常诚恳的说道:
“你不会孤独的活着。我可以陪你。”
明知她说的话太过天真,可恰是她如此天真的话,让他向来愤世嫉俗的那颗心有了暖暖的温度。她的小手软软的,凉凉的,可她待他的那片心,却是赤诚而温暖的。他轻轻微笑着低下头,没有说话,只是用另一只大掌紧紧的包裹住了她的手。
他拉着她的手,慢慢的朝前走。两个人的身影相互依偎着,路灯的光芒将他们的身影投射成长长的一团,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不分彼此。
时间仿佛过得飞快,原本那段并不短的路程在他们看来,只走了一会儿就到了。站在韩婉婷家的后门旁,男孩看了看高高的院墙和紧闭的院门,低声道:
“这样回去不会被发现吗?”
女孩点点头,对着他露出狡黠的笑容,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钥匙,在他眼前晃了晃,颇为得意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