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下半身也在清清楚楚的提醒着他,自己已经成为了残疾人的定论。
多少次,他真的想死,多么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伸手拔去那一根根扎在自己身上救命的输液管。与其这样毫无尊严的活着,还不如痛快的死去,不再让自己成为身边人的累赘,不再让自己成为一个本就多余、不该活着的人。
但可悲又可笑的是,他连想这样做的能力都没有。受了伤的神经,让他下半身毫无知觉的同时,甚至还无法控制他的双手,他连抬起胳膊的力量也没有了,除了稍稍能挪动手指之外,他只能这样无助的躺在床上,绝望的看着天花板,绝望的看着输液瓶里的液体一点点的输进他残败不已的躯壳中。他只能活着。
没过多久,黑皮来了,拖着自己同样受伤的身体,天天陪在他身边,“老大”长,“老大”短的叫着,仿佛当年他们一起混迹上海滩的模样。他已经没有资格和能力再做黑皮的老大,即使他为黑皮的忠心所动容,但他还是不愿醒来。
后来,她也来了。曾经是他那样渴切的想要见上一面的她,如今,却是他最难以面对的人。该怎样见她?
是微笑着说,我不愿意拖累你,所以我们分开吧。是该这样说吗?恐怕他笑不出来,也做不到那样果断。
还是冷言冷语的拒绝她,我做不了男人,给不了你孩子,我给不了你幸福,我什么都给不了你,除非你想要我的命,否则,就不要再来找我。那么,该这样说吗?决绝的说辞,狠心将她从自己身边推开,推到那个人的身边去?
她和黑皮的对话,他清清楚楚的听在耳朵里,感动的几乎要落下泪来。可是,他已经是残废了的人,哪里还有什么资格要幸福,要快乐?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已经要不起她,也没有资格和她在一起,所以,她必须离开自己,才是她最好也是最正确的选择。但是,他用了十多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才能和她走到一起,而今却要再一次将她从自己身边推开,于他而言,这种痛苦,不谛于是将自己的心活活的掏走!
理智告诉他,他必须这样做。感情告诉他,他实在不舍得。每天,他都活在这种理智与感情的折磨之下,每天,他都在和自己做着艰难的斗争。所以,他依然无法醒来。直到有一天,当她的父亲、叔伯同时出现在病房里,或劝或逼的非要她离开他的时候,她坚决而坚定的回答深深触动了他的内心,仿佛一下子将他从混沌中打醒。
在他自己还在自怨自艾,自卑自贱,一度还想到轻生的时候,她却从来没有想要放弃过他,甚至不惜和父亲决裂。她能为自己牺牲这么多,难道,他一个堂堂正正的大男人,就被这样的挫折打倒了?难道就不能为她而振作起来吗?当年,他为了她死都可以不怕,那么,现在,又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昨天,他从护士们的耳语中,听说了婉婷的父亲正式登报声明,脱离与她的父女关系之后,他做出了决定,自己不能再这样“昏迷”、消沉下去!当她为了他,已经一个人勇敢的站到了整个世界的对立面之时,他怎么可以继续这样逃避下去,独留她一人来承受巨大的世俗压力?!
他要和她一起来面对这一切,不管是流言蜚语也好,不管是中伤诽谤也好,他都想要和她一起承受。虽然他将来也许再也站不起来,但,他依然愿意成为为她遮风挡雨的保护伞。
如果这件事情真的需要一个人成为标靶,成为人们发泄怒气、攻击谩骂的对象,那么,他情愿那个人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四章
林秀清到昆明的时候,已经是这一年的盛夏时分。本来她单身上路,家人都觉得不放心,但好在林家在军政两界都有人,只消上下打个招呼便会有专人安排好了接待事宜,完全不用她操心一路上的舟车鞍马。不过,因为云南前线战事紧张,人员调动频繁,无暇顾及其他琐事,所以,她出行的时间一拖再拖。直到滇西的几个重要军镇都已陆续在中方军队的控制之下,她的云南之行才得以成行。
来到陆军医院的时候,正是日正当午。她在医院大门处等了片刻,未见说定来接的人出现,又见医院之中人来人往,从前线送下来的伤病员如潮水一般源源不断,医生护士更是忙得连走路都快要飞了起来,想到自己的事情再重要也比不过医生治病救人,可能院方实在忙得抽不出陪同的人手。于是,她便没有再继续等下去,而是向护士打听了住院部的方向,自己独自寻了过去。
刚走到住院部的楼下,就见前面乌泱泱的围着一群人,似有吵闹之声传来。医院本为严禁喧哗的地方,这样肆意的吵闹,实在不成样子。她皱起了眉头,加快了脚步,朝着正在吵嚷着的地方走了过去。
才走到近前,就听见一个男人在大声的叫骂道:
“他妈的什么东西,老子的兵送到你们这儿来十天半个月了,你们就是这么对待他们的?啊?连个床铺都不给,就让他这么躺在走道里挺尸?现在是天气热,一时半刻还受得了,可他妈的要是冬天,你们是打算要冻死他是不是?
老子的兵最能打,腾冲那么难打的地方不都是让老子带的兵给打下来的?小鬼子他妈的不是东西,打不赢老子,就不要脸的拿毒气熏,老子的兵让他们活活的给熏死一个连!好不容易抢回了这几条命,哦,怎么,他们的命在你们眼里不值钱是不是?你们看着他们不觉得心疼是不是?!我说你们怎么和小鬼子一个操蛋德性,都他妈不是东西!老子那么能打的兵到你们这儿来就成叫花子啦,你们就是这么对待战斗英雄的?
你们到底还是不是咱们陆军的医院?你们还是咱们陆军的人吗?怎么就没有一点对待同袍和战友的样子呢?你当我们是叫花子是不是?是臭要饭的是不是?就是这么糊弄在前线拼死拼活的弟兄们的?
他妈的,你们医院再不给我的兵安排床位,再不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信不信老子明天就找炮兵来轰了你们这破医院?信不信我明天就找老头子告状,非让你们医院吃不完兜着走!今天我刘润川就把话放在这儿,你们谁要是不信,尽可试试我说话是不是算话!”
“不是,长官,长官,您听我们解释,我们没有半点要怠慢您手下的兵,我们这儿实在是床位紧张,您看,自打前线开战,我们这儿的床位就被塞的满满的,真的腾不出一点空位来了。您瞧,不单是您的兵都在走道里睡,其他几个军的弟兄们也都一样啊!”
与男人高亢激愤的声音相比,解释的声音显得无力而苍白,甚至还带了点求饶的哭音,看起来,实在是被那个凶恶的男人逼得没了辙。男人的叫骂声丝毫没有因为解释而变轻变小,反而还在门口不依不饶的继续着,言辞中充斥着国语中惯有的国骂,和军队中常能听见的各种“问候”对方的三字经,大有不立刻解决这个事情,他绝不善罢甘休的意思。
从小受到良好教育的林秀清从没接触过这样凶悍无理的人,一时之间也从未听到这样多的污言秽语,禁不住皱紧了眉头。若不是想到这个长官倒还算是爱护部下,知道为受伤的部下争取床位,她真是要对这样如恶霸一样的军人感到无比的厌弃了。
她轻轻的摇了摇头,根本不愿再多看两眼,扭过头去,快步要从这样闹哄哄的环境中离开。这时,不知道那两个正在争执的人说错了什么,忽然竟动起了手来。原本围观起哄的人群登时大乱,人群四散退开之时,原在他们身后的林秀清避之不及,一下子被卷进了轰乱的打斗之中。
从小到大,她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几乎忘记了要逃。忽听得耳后呼呼的生出风来,似有什么东西正朝着她扑过来。她刚想要回身望去,身上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拉到了一旁,推进了相对安全的花坛角落。她的胳膊撞在了花坛的花砖上,痛得她到抽冷气,还没来得及说话,惊魂未定之际,就听耳后有人大吼一句:
“操蛋娘儿们,他妈的你站在这儿找死啊?男人打架,你凑什么热闹,还不闪一边去!”
林秀清认得这个声音,就是刚才站在那里高声叫骂的男人。原来,竟是他救了她!她连忙回过头去,却只见到那个男人的背影朝着混战的中心又扑了进去,和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扭打在了一起。
她一边揉着阵阵发痛的胳膊,一边小心的躲在一旁张望,想要看清那个人的面目。可是人头攒动,局面混乱,除了一个个人头和背影之外,她根本看不清谁是谁。不过,很快,医院里的卫兵就被叫来拉开了这些打群架的人,一个军官模样的男人站在一旁面色难看的训斥着这些身为军人却目无纪律的闹事者,声色俱厉,直训得那些人一个个的全都抬不起头来。
林秀清悄悄的走上前,站在一旁用眼睛细细的打量这些垂着头挨训的男人们。每个人的脸上、身上都挂了些彩,衣服领子都被扯破了,有些人的帽子也都不知道被打得飞去了哪里,反正一个个看起来不像士兵,倒是像极了土匪,哪里还有半分国军该有的英武样子,只让人看得想摇头。
当她正在细细的辨认谁才是刚才救他的那个男人时,就听军官高声叫道:
“刘润川!我不用猜,就知道一定是你带头闹的事!你看你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一点为人师长的样子,活像一个土匪,恶霸!堂堂一一六师的师长,不知道给自己的兵起到半点表率的作用,还带头闹事。
敢情就你心疼你的兵是不是?敢情就怕天底下人不知道你爱兵如子的名声是不是?有本是别在这里闹,有胆量就直接跑去老头子面前闹去,我倒还敬佩你是条汉子!太不像话了!幸好我今天正好上这里来看看,不然,我看你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
知道你为什么到了这把年纪还只是个师长吗?就是你这脾气给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