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九章
9月的昆明,秋高气爽。滇西地区的反攻大作战已经进行了近半年,期间,远征军以伤亡几倍于日军的巨大代价,取得了松山战役与腾冲战役的全面胜利,打开了胶着的战局,拔去了这两颗死死扼在远征军喉咙口上的顽钉。每一场惨烈至极的战斗之后,滇西大地的每一寸几乎都洒满了中华儿女的热血。
与此同时,攻克龙陵的战役还在艰苦卓绝的进行着。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拿下龙陵,消灭负隅顽抗的日军,但眼看着近三个月的进攻都没能攻下这个阵地,眼看着一批批将士们倒在敌人的枪口之下,负责攻克龙陵的第11集团军的所有指挥官的心里,都仿佛置身油锅一般痛苦难当。
这时,重庆方面下达了临阵换将的命令,将原第11集团军的总司令、谎报龙陵克复消息的宋希濂调回内地,由原副总司令黄杰接替宋希濂的职务,全面指挥龙陵攻坚战。
黄杰,黄埔军校第一期的毕业生,早年即追随蒋介石,是从历次北伐战争和军阀混战之中走出来的百战将军。抗日战争正式爆发后,他率部陆续参加了淞沪抗战、徐州会战与兰封会战。但由于他在兰封会战中违令撤退,导致战略要地商丘被日军轻易取得,间接使得豫东鲁西等大片土地陷于敌手,造成兰封会战最终大败。
战后,黄杰被追究责任,撤职查办,一度还被关进了监狱。出狱后,在长达5年的时间里,他都没有能重获兵权,指挥军队与日军作战,只是在大后方负责军校的教育工作。这对于一个早就习惯于在沙场上带兵征战的将军来说,无疑是一种极为痛苦的生活。同时,败走兰封的大败,也成为了他的心头大耻。在后方的每一天,他都没有一刻忘记这个人生大辱,心心念念的想要寻得机会一雪前耻。
终于,在蛰伏了五年之后的1943年,蒋介石重新启用了这位忠心耿耿的部下,令其担任第11集团军的副总司令兼第6军军长,进驻滇西。在第一次赴缅远征军大败而归之后,为了配合其后中美双方制定的缅甸大反攻计划,黄杰所在的第11集团军也被编入了远征军作战序列,参加了滇西反攻的各大战役。
阵前升职的黄杰,并没有为此而得意。因为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所面临的局势也更严峻。松山一役的胜利,总算是一雪他当年“临阵脱逃”的耻辱。但现在,龙陵之役久攻不下,部队伤亡巨大,士气受到极大的打击。那么,接下来,他到底要如何指挥作战,才能将局势彻底扭转?要怎么做,才能克复龙陵,以便进一步进剿日军?
10月10日,国庆节。松山与腾冲战役的胜利,总算让期待成功太久、听到战败消息太多的国人看到了国军战胜日军、将侵略者赶出中国的希望。尽管龙陵一战还没有结束,但,后方的大部分城市还是纷纷欢庆这个意义格外与众不同的双十节。
这一天,为了鼓舞士气,彰显长官体恤部下之情,黄杰在作战间隙,抽空特意从前线赶到了后方昆明的陆军医院,慰问在滇西战役中受伤的第11集团军的将士们。第11集团军先后参加了松山与龙陵两大战役,成千上万的伤员除分布在滇西各野战医院里外,小部分受伤军官和重伤员都被送到了陆军医院接受治疗。
并不大的陆军医院里早已人满为患,参战各军的重伤员基本都被送到了有着相对较好医疗条件的陆军医院,不仅病床不够用,就连走廊过道里都住满了伤员。黄杰的到来,虽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什么问题,但至少也看到了医院紧张的治疗条件。
眼看着已经入秋,昆明的天气一天凉过一天,早晚的温差极大,一般普通人若稍有不注意也容易着凉伤风,更不用说这些本就身有伤病的伤兵。黄杰在副官的陪同下,在医院里巡视了一圈,所见之处,尽是裹着单薄的毯子、面色萎顿的士兵,蜷缩在到处吹着穿堂风的走廊过道里,想到那一场场死伤无数的激战,他的心中大为不忍。
黄杰其人,才华与能力都不是最出众的,属于黄埔早期将星中并不出色的一颗。与那些名声赫赫的将领相比,他并无格外为人称道的优点。不过,他为人正直,性格温和坚忍,对下属多存了一份体恤之心,因此,倒也颇得军士的拥戴。
黄杰与医院的副院长商量,要求他尽最大力量,保障将士的医护条件,以致不使一名战士受到无谓的病痛折磨。当他在医院看望过一应官兵之后,正打算立刻赶回前线,忽得眼角余光一扫,无意中竟在人群中见到了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大喜之下,连忙高声叫道:
“润川兄!润川兄!”
正躲在角落里兀自想着心事的刘润川,忽然听见有人高喊自己的名字,顺着声音抬头望去,就见自己早年在黄埔军校念书的同窗好友黄杰正笑着朝他大步走来。同窗老友自毕业后多年未见,各自都在军中效力,在沙场厮杀,谁能想,分别近二十年之后,此时竟得以在战地相逢,世事难料的感慨同时在二人的心头闪过。
“达云,是达云!没想到啊,真没想到!”
“润川兄!我也没有想到啊!我们可是很多年没有见面啦!哪里想到,今天会在这里相遇啊!这么多年,碍于战事,竟没有时间一聚,看来,还是老天爷帮忙啊,让我们这对兄弟总算得以见面了啊!”
两个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互相用眼睛仔细的打量着对方。当年一别,屈指算来,已是十九年未曾相见。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已然是两鬓添了白霜,曾经清澈无比的眼眸中已然是多了世故,眼角与满脸上写着的沧桑透露着行走世间的辛苦。两人无多话语,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相对浅淡一笑。
同为一年出道的同窗,却在仕途之上天差地别。同样年过四十,但一个混迹军中多年当了快十年的师长,而另一个却是集团军总司令,官至中将。其中的甘苦滋味,也许只有他们自己的心里能明白了。
“润川兄怎么会在这里?”
“部队撤换休整,手下的弟兄们都在这里治伤,可你看,这儿的医疗环境实在不怎么样,不把我的兵当伤员看。前些日子为这事我还和这里的医生大吵了一架,为此被军座臭骂一顿。这不,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兄弟们。”
“兄真是爱兵如子啊!”
“当兵打仗的,最精贵的,除了武器弹药,可不就是咱们的兵吗?老兵精贵,这一仗仗打下来,每一仗都报销百十号老兵,如今也剩不了多少了。所以,但凡是活着的,有一个我算一个,都把他们当宝似的哩!”
刘润川认真的说着,脸上仿佛清楚的写着对那些老兵的爱护之情。黄杰看着他,眼光不由得落到了他尼制军装肩上扛着的那颗早已黯然失色的金星上,想到曾经听到的关于他的消息,目光不禁转移到了他的脸上,轻叹一声,低声道:
“润川兄,你我虽多年未见,可为弟的心中,还是时常挂念着兄的近况。这些年来的事情,为弟也是略有耳闻。”
黝黑而峻瘦的刘润川,听出了好友话中的惋惜之意,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不过,他显然不以为意,只是哈哈一笑,朗声道:
“达云,你应是最了解我的人,当知我对这些身外之物并不在意。我这个当了快十年的师长,已然是烂透了的榫头,没有了出头之日,但只要能让我和弟兄们一起上战场打鬼子,多弄死几个小日本,别说是当师长,就是当个小小的排长、连长,我也是毫无怨言的。”
“润川兄忠心可嘉!当真是党国的肱骨之臣啊!”
刘润川听得黄杰的感叹,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爽朗的一拍他的肩膀,打趣道:
“真没想到,多年未见,达云老弟竟然也学会了官场上这套堂皇之语。党国肱骨?这样的字眼用在我身上,可真是夸张了啊!我不过一介武夫而已,国家用人之际,能略出力一二,已是心满意足,总算不负我当年投笔从戎之愿。”
黄杰摆摆手,连忙道:
“润川兄,切勿妄自菲薄。兄在腾冲一战,我亦耳闻。兄率116师的弟兄们血战,突破了易守难攻的巨石筑就城门,这才能让其余部队入城作战,最后一举攻克驻守日军。如此壮举,焉是可以小觑的?兄,不愧为人杰。”
“唉!说起那一仗,不知死了我多少弟兄。想来,还是觉得伤心。所以,就更不想对不起还活着的弟兄们。”
刘润川想到那一张张曾经朝夕相处的年轻的面孔,想到战场上血肉横飞的一幕,禁不住心中一痛,面露凄哀之色。黄杰这时也感同身受的点头道:
“弟与兄同样如感切肤之痛啊。我松山一战固然胜利,可谁的心里不知道,那是惨胜啊!为了消灭那一千多个鬼子,我军伤亡近万!你想想,等于每杀一个鬼子,要拼上我军七个弟兄的命啊!龙陵之战打到今天,已经阵亡了一万多个弟兄,可那块阵地还是没能拿下来。眼看着还要有不知道多少弟兄要死在鬼子的手里,弟的心里就难过的受不了!咱们打仗哪里是在打武器、拼弹药,分明就是在拿血肉之躯拼人命啊!”
“当年孙先生说,我生则国死,我死则国生。若早些年,每个国人的心里都存有这样的念头,何至于让鬼子在中国大地上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唉!亡羊补牢,幸而未晚啊!”
两位已在沙场上征战多年的将军,一谈起中华大地上狼烟遍地的战局,想到那些已经死去的战友同袍,固然已是身经百战,心狠如铁,终究难敌心头的怅然,恳谈片刻之后,便是一起默默向隅而坐,无语良久。
终于,最后还是黄杰打破了沉默,他看了看手表,便站了起来,对刘润川说道:
“润川兄,时间不早了,弟还要回龙陵前线去。战事紧张,不能与兄长谈,实为憾事。待弟一举夺下龙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