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躯充当了一柄有血有肉的“保护伞”,保护着她们三人不被天花板上掉落的墙皮与石块砸中。
看着年迈的祥伯,林秀清的脑海中竟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从多年戎马生涯与枪林弹雨中走来的男人。也许就是被这种可怕的战争岁月磨砺了太多日子了,也许正是见多了沙场上的生生死死,所以他的外貌和性格变得令她陌生。冷酷、凶悍、粗鲁,现在的他,身上几乎再也找不到当年的儒雅与温柔。
那天,她意外从楼梯上滚落,在失去意识之前,她听见了他的大吼声,也看见了他朝她飞身扑过来救她的惊恐表情。这些电光火石般的片段,竟让她格外安心的在他的怀抱中昏死过去。因为她知道,那个她熟悉的季衡又回来了。因为她的季衡,从来都是宁愿自己受伤,也绝不愿意让她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可是,当她苏醒过来的时候,身边除了焦急不已的婉婷和医生护士之外,却没有看见他的身影。他又离开了。就好像当年,一场激烈的争吵之后,他也是悄无声息的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没有留下一句话,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去向。
他那片刻的温柔就好像昙花一现,那声饱含着感情的大吼声依稀还在她的耳畔,可他却已经又变成了冷酷陌生的刘将军,季衡温柔的身影又一次被他无情的从身体里驱离了。从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在医院里见到他
心里就这样默默的想着他,林秀清忽然觉得,刚才还让她惊恐不已的轰炸似乎已经不是那么的可怕了。不,应该说,是没什么可怕的。想到他曾经不止一次的在战场上经历过这些,想到他的身上也许伤痕累累,她的心禁不住疼痛起来。
不由自主的,她又想起了婉婷。婉婷说过,每次和狄尔森的重逢,她都会在他的身上找到新出现的伤痕。那些或深或浅的伤痕,最是令她对他充满了心疼与怜惜。因为她知道,他的每一次战斗,也许都将是最后一次。他们的每一次相逢,也有可能再没有下一次。
那时,她听婉婷娓娓的说着她和那个男孩之间的故事,充满了分离与坎坷的爱情,只是让她被深深的感动。但现在,在她感同身受了这种凄美的战地爱情之后,她终于彻底的明白,婉婷为什么会宁愿选择与家庭决裂也要和那个男孩在一起。
在大地的震颤中,林秀清的心渐渐的归于平静。她不再惧怕,因为她已经失去了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切,已经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所以,她无所畏惧。
扭过头去再看婉婷,婉婷美丽的侧脸线条还是紧紧的绷着,显得那么紧张和严肃。她无声的握紧了婉婷冰凉的手,想用自己并不温暖的手给她力量与支持。韩婉婷似乎也感觉到了来自林秀清的安慰,对她露出一个不见丝毫笑意的苦笑,担忧不已的低声道:
“秀姨,我好担心他。日本人最无耻,他们总喜欢屠杀,军人、平民,不论老少,男女,统统都是他们屠杀的对象。学校、医院、收容所、难民营,他们从不放过!他还不能走路,万一飞机”
林秀清点点头,何尝不明白她此刻内心的煎熬,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她想起了曾经发生在南京的惨案,不无愤恨的低声道:
“我知道你怕什么。不过,你放心,吉人自有天相。而害人者,人恒害之。这群衣冠禽兽,总有一天会自食恶果!”
这时,地下室里几乎没有人说话,唯有墙皮掉落的唏嗦声和四人有些沉重的呼吸声。良久之后,林秀清听见婉婷用格外坚毅的语气低声道:
“不管外面是不是倭寇一手制造出来的人间地狱,等这波空袭结束了,我都要去找他。秀姨,我要去找他,我要和他在一起,哪怕还有轰炸,我都不想离开他。”
如果是在以前,林秀清一定会劝她不要去,因为太危险,太不值得。但是,现在,这样的话,她已经不会再说了。所以,她点点头,朝婉婷微微一笑道:
“好。我陪你一起去。”
韩婉婷看着她,眼神里有着一闪而过的惊讶和好奇。她低头莞尔一笑,低语道:
“觉得很奇怪吗?我不过是想,在那里,也许能遇到我想见的人。”
韩婉婷一愣,随即便了然的微笑起来,没有再多追问下去。她轻轻的将头靠在了秀姨的肩膀上,坦然的闭上了眼睛。在地面上传来隆隆的爆炸声与房子的震颤声中,她们沉默着,等待着,期盼着战火硝烟之后的重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二章
空袭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前来报复的十多架日机在昆明上空扔下近百枚炸弹之后,便被随后升空赶来迎击的“飞虎队”给死死咬住,脱身不得。中日两军的飞机在天空中进行了几百个回合的交战,终于,还是“飞虎队”技高一筹,以一架飞机受伤的战绩赢得了此次空战的胜利,而日机战队则以坠毁两架,受伤三架的代价仓皇逃出中国领空,朝着缅甸方向急速飞去。
这场天空中的战争虽然赢得了胜利,但却无人为此喝彩。因为,昆明又一次陷入了火海,许多无辜的百姓们又一次尝到了失去亲人与家园的痛苦滋味。
当天空终于恢复了平静,刘润川与副官这才从掩体下钻出。他拍打着飞溅满身的尘土与渣石,站在几成一片废墟的街道上,看着匆忙在他面前跑过的救火队员们拖着长长的橡皮水管,疲于奔命的在各个着火点间来回,心情不免沉重起来。
忧心忡忡的他正想把副官召来问话,就见一个传令兵匆匆的自漫天的烟尘中小跑而来,向他的副官报告了什么。很快,他的副官便上前低声报告道:
“师座,都打听到了:此次空袭,日机的投弹目标大部分在市区内,多为居民聚居区,不在我师官兵整修所在地。除西郊海源寺附近落下了几颗炸弹,炸伤了3团的十几个弟兄,他们受了点皮外伤之外,其余各团基本上没有人员伤亡。请师座放心。”
刘润川点点头,原本一直紧紧皱着的眉头终于略微松开了一些。他沉吟片刻后,又问:
“他们伤都要紧吗?要不要送医院?”
“我也问过他们了,听说问题不大,都是皮外伤,他们说让卫生员包扎一下就行了。”
“皮外伤也是可大可小的,若是处理不好,伤口感染可是能要命的。告诉下面,不要逞强。实在不行就送医院,否则要他们医院做什么!”
“是!”
“医院里的弟兄们呢?都没事吧?”
副官略有些迟疑,立刻引来了刘润川带着不满之色的目光。副官连忙回答道:
“师座,医院那儿,暂时,暂时还没有联系上。可能那儿的电话线被炸断了”
“不是说轰炸的目标都在市区吗?陆军医院又不在市区,怎么会联系不上?”
“日机轰炸的目标,除了市区,就是陆军医院了”
“就算电话线被炸断了,可电话线是死的,人是活的!电话联系不上,就派人过去看看,跟我这么久了,这么点事情还不知道怎么做吗?”
“师座,我派了,可派去的弟兄回来说,路被炸断了,正在抢修,车子过不去,只能原路返回。”
“这叫什么话!都不会动脑子的吗?车子过不了,那就下车走着过去!怎么也要打听出来医院那儿兄弟们的情况!敢情生死未卜的人都不是他们,所以都不当一回事,是不是?!去,叫他们爬也要给我爬到医院去!”
“可,桥断了”
刘润川大怒,不待副官继续说下去,转身就朝副官吼道:
“放屁!你们什么时候他妈的都变成怂人了?打腾冲那会的劲都到哪儿去了?游!给我游过去!滇池的水淹不死他们!再多说一句废话,信不信我毙了你?!天黑之前必须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要是办不到,明天给我滚到炊事班去扛饭桶!”
“是!”
副官虽然不到三十,但也跟随刘润川多年,知道这位师长的脾气是有名的言出必行,从来不讲半分情面。军令一下,他哪里还敢怠慢,立马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用“爬也要爬过去”的劲头去打听陆军医院的情况。
刚走了几步,他被刘润川又给叫了回去。看着面色凝重,眉头紧皱的长官,副官的心里忍不住七上八下的打起鼓来:
“师座,还有什么吩咐?”
“你刚才说西郊的海源寺附近也给炸了?”
“是,3团的弟兄们所以才给炸伤了。那帮小鬼子也忒不是东西了,连佛门清净地都不放过,且等着佛祖收拾他们吧!”
“听说龙主席的公馆就在海源寺附近?”
“是,当地人都说那片的风水好,所以很多别墅都修在那儿。以前云南省财政厅长林思宜的公馆也修在那儿,离海源寺也就三四里地的样子”
副官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一个影子一闪而过。待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刚才还板着脸训斥他的师长已经箭一样的冲了出去,朝着西郊的方向飞奔而去,完全视混乱不堪的街道现场如平地。副官显然被师长千年难得一见的好身手给怔住了,不过很快,他就跟了上去。看着师长矫健的背影,他一边跑,一边心里还在暗暗的感叹:
“难怪弟兄们都愿意跟着师长出生入死,师长这‘爱兵如子’的名声可绝对不是吹出来的啊!看来,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医院的消息打听出来,不然,自己也不配再跟着师长了!”
刘润川带着两个侍卫千辛万苦赶到西郊海源寺时,已近黄昏。尚未走近,他就已经看见被炸塌了一个角的千年古刹,心禁不住猛地一沉。
自医院一别,也许是感于害她无辜受伤的那份歉意,让他再没有勇气踏进过那里。可他的心,却再也不受他的控制。大约是因为多年之后的重逢,勾起了他内心深处从未真正熄灭过的欲望,于是,他无法再如以前一样若无其事,还是利用了军队的关系,探听到了她在昆明的行踪。而前几天刚送到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