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声音一下子沉寂下去,他能听见姑妈绵长的呼吸声,但是,他和她都没有说话,只是这样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大约过了很久,他听见姑妈在电话那头溢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悠悠说道:
“穆然,你能这样想就好。我们,都很担心你。”
“姑妈,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如果连这点感情问题都处理不好,那我还能成什么大事?你们都放心吧,这个结局,我早就已经接受了。”
“既然如此,姑妈其他的话就不说了。姑妈相信你一定能够自己解决好一切的。好了,姑妈不耽误你工作了,有空记得给姑妈打电话。”
“好。”
放下电话,林穆然沉沉的舒了一口气。他起身走到窗台边,向着窗外的街道边望去。街上种着一排排从法国进口的梧桐树,六月的上海,梧桐树的叶子已经茂盛的遮天蔽日。炽热的阳光从天空笔直的照射下来,投射在梧桐树上,树影婆娑,看着让人不觉心情舒畅。
他静静的站在窗边,看着地上的树影发怔,忽然听的街角处传来了一个女孩的哭声。他好奇的向街角处望去,就见一个才五六岁大的女孩坐在地上,不知道因为什么哭得很是伤心。看那女孩哭得那么伤心,他不免也有些焦急起来,左右四顾,他始终没有发现大人,正纳闷的时候,就见从街角转弯的墙壁后,探出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脑袋,正满脸的不耐看着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小女孩。
大约是那个小男孩终于受不了小女孩的哭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到女孩的面前,也不知道跟她说了些什么,居然让那小女孩破涕为笑。小男孩抓起了小女孩的手,想要拉她起来,可是小女孩似乎正在撒娇,非要小男孩背。就见那小男孩脸上露出极为厌烦的神情,对她说着什么,可小女孩却还是笑得那么开心。最后,小男孩很不情愿的蹲下身来,将小女孩小心翼翼的背在了身上。
他目送着那对小儿女一点点消失在街角,回想着小女孩趴在小男孩背上时乐滋滋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记忆深处忽然跳出了一个久远的画面:
在寒凉的大山之中,一块背风的大石头前,脸上还带着伤痕的婉婷,身下垫着狄尔森的军装,被狄尔森紧紧的抱在怀里。他不知道婉婷和狄尔森说了些什么,只看见狄尔森对着韩婉婷横眉怒目,表情显得格外凶悍,好像要吃人一样。可婉婷却没有丝毫的惧意,反而在他的怀里笑得温柔至极。最后的那个画面看得他几乎肝胆俱裂,痛彻心扉——婉婷柔顺无比的靠在狄尔森的怀中,仰首闭目的陶醉在他们的接吻之中。
他曾经非常不解,那个男人对婉婷那样的凶悍,不带半分温柔,粗鲁的没有半点休养。为什么婉婷会放弃他而选择那么一个没有教养、没有风度的男人。从小到大,他对婉婷从无半分呵斥,处处照顾,分分仔细,呵护备至,温柔体贴,只生怕自己哪里照顾不到委屈了她。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他将她几乎捧成了掌心里的皇后,她还是对自己不冷不热,疏远客套。
现在,他才终于明白,原来,那只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一种很特别的相处方式,一种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有的相处方式。她对自己,始终是有礼有节,客套的好像是外来的客人,即便他们自小被父母定下婚约,她也从没有用那样亲昵的方式和自己相处。而狄尔森,在外人面前,始终冷着一张脸,孤傲的傲视一切,对谁都不曾假以好颜色,仿佛一切都被他踩在脚下。
原来,那些都是他们的保护色。原来,他们只在自己最亲爱的人面前褪下那层心防,轻易的暴露出他们的内心世界,展露出他们最真实的心情与态度。原来,在那么久远的时间以前,他就已经不在她的心里了。
刚才那个小女孩是那么开心的趴在小男孩的背上,紧紧的勾着那个小男孩的脖子,而那个小男孩的虽然脸上很不高兴,可是他还是小心翼翼的背着那个小女孩,一步一步走的极慢,仿佛生怕她掉下来似的。他们的模样,让他的眼前好像看到了婉婷和那个男人。
这一刻,他终于释然,也终于明白:那个男人并不是对婉婷弃若弊履,而是视若珍宝;他并不是不爱婉婷,只是他的爱意要比自己的,更直接、更浓烈。那么独立坚强的婉婷,或许并不适合被自己像温室里的花朵那样呵护。她和他在一起,也许是真的最合适,也是最好的选择。
他背靠着窗台,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口中淤积许久的闷气统统的一吐为快。随手掏出一只烟,点上,白色的烟袅袅的升起,在他面前幻化成各种各样飘渺的图案。不知道为什么,他想明白了这些之后,反而觉得有一种解脱,觉得浑身一轻,仿佛将长久以来背在自己身上的沉重的包袱卸下了一样的轻松。
忽然,他又听见了街上传来了孩子们的欢笑声。他回过身去,向着街上张望,看见刚才那一对哭哭闹闹又笑笑的小儿女正和几个小玩伴们正欢笑着从远处朝这里跑来。那个小男孩的手,紧紧的拉着小女孩的手,小女孩在他的身边,他们一齐在那里跑着,笑着,笑得那样甜。
林穆然心中一动,禁不住笑了。他看着那群孩子又渐渐的从自己眼前跑开,抬头望向碧蓝无比的天空,默默的在心里真诚的说:
婉婷,祝你和他白头到老,儿孙满堂。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随想之五——一栋建筑引发的无尽畅想
二十四节气小满过后的那个周五,我和大学时代的室友一起去普陀山故地重游。上一次去普陀山,已经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所以,当我再度登上普陀山之后,发现每一处地方几乎都和记忆中的片段联系不起来,很多新建筑拔地而起,很多老建筑也已经印象模糊。可以这样说,与其说我曾经游玩过普陀山,倒不如说我现在和一个初来乍到者没有什么区别。
室友预订的旅店叫碧海山庄,名字很诗意,就在普陀第一大寺普济寺的旁边,地理位置相当好,窗外就是普济寺的放生池,可以说是开窗见绿,景色很是宜人。之所以会预订这个旅店,主要是室友听说这个地方以前曾有GMD高官人等在这里居住过,因此本着尝鲜和探秘的心理,才会选择此地。
碧海山庄的房间分主楼、新楼和旧楼。主楼和新楼都是后建的,主楼相对豪华,新楼相对实惠,旧楼是民国年间建造的,陈设相对简单。我和室友的房间在新楼,站在走道里,可以眺望到具有欧式风格的旧楼。这个建筑高大而具有特色,在整个普陀山满眼中式大屋顶的佛教建筑和改革开放后新式建筑的房顶中,一眼就能看出其的与众不同来,非常吸引人的眼球。
那幢欧式建筑就好像一个神秘的黑洞,与周遭的一切建筑相比,如鹤立鸡群,深深的吸引着我,让我从第一眼看到它开始,心里就牢牢的记住了它。借着就住在它旁边的机会,只要有空,我时不时的就往旧楼而去,徜徉流连其中,久久不愿离去。
这幢漂亮的欧式建筑建造于民国年间,具体建造年代不详,连网络上都无迹可查,据说曾为GMD驻舟山的行政机构所在地。蹭导游的时候,我听见一个导游说,当年蒋氏来普陀山时就下榻在这里。可见这里应该说是当时舟山地区相对比较幽静与高级的地方,至少它的硬件设施不错,能接待蒋总统来访。国家级的元首领袖能够居住的地方,怎么说都是当年当地条件最好的。
第一次逛它的时候,是到普陀山的第一天傍晚。下午游览了普陀各个胜境之后,回到旅店,时间尚早,夕阳半挂在空中,蓝天白云和着徐徐夏风,在满山的绿树成荫中,我在旧楼区域兜兜转转,上上下下的探奇。
初初观察这幢建筑,它的主体楼层有三层,为水泥混凝土浇筑,楼面立柱为罗马风格,但立柱上方的装饰饰物为洛可可的繁花式样,相当精致。栏杆采用了镂空方形十字花纹,花纹中央有一个心型标记,看着很是时尚。要不是从老照片里看到几十年前的栏杆板上就已经是这个花纹,我还真以为这是改革开放后的杰作呢。
主体楼层呈U字型结构,三层之上还有一个类似于阁楼的顶层。顶层上用了半圆形的拱顶,让人第一眼的感觉就会想起圆明园废墟上那个圆形拱顶的拱门。这幢建筑原先的层高很高,楼道非常宽阔,是民国标准大建筑中经常会有的高度与宽度,使人走在其中,感觉相当舒畅,没有现代建筑中因为层高降低而出现的压抑感。
旧上海曾经是民国时代最摩登与繁华的都市,因此留下了数以百计的老建筑。在今天福州路、中山东一路等中心地域内的各式民国年间建造的高级楼房中,无一例外的都是层高很高,楼梯宽广,欧式风韵,显出很是大气的海派风格。因此我推测,位于普陀山的这幢欧式建筑,从它保存完好的程度和建造风格上来说,很有可能是建造于上世纪的四十年代后期。
按照惯常的理念,这样的建筑,应该在十年浩劫之中难逃被砸的厄运。但是,幸运的是,这幢具有明显GMD时代风格的建筑在新中国成立后,被收归国有。因在那个两党隔海对峙的年代,普陀山位于沿海前哨,地理位置重要并特殊,所以,这幢规格高而精美的建筑就显出了其的优越性。
在建国后的数十年里,此地连续接待了几任前来视察海防前哨的开国元勋与国家领袖,刘少奇、彭德怀、叶剑英、胡耀邦等都曾在这里下榻。在十年文革那段岁月里,这个地方暂时从辉煌步入了沉寂,成为了陆军招待所。正因为有着军队的背景,这幢欧式风格的建筑才没有毁于文革,被相对完好的保存到了十年浩劫结束。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全国之际,全军上下的整顿与裁军也让这座曾经的陆军招待所失去了其军队的背景。邓小平时代,军队系统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