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小与阿芬就是最好的朋友,很了解阿芬的为人。虽然阿芬是个看起来娇弱的女子,但性格却并不十分羸弱。她有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坚强与坚持,绝对不是一个轻易就向现实妥协的人。
也正因如此,她实在想不出,究竟阿芬的身上遭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以至于让她竟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怀着身孕,且曾经出现过那么吓人的流产症状,不得不在家休息的话,她一定会坚决的找出事实的真相,无论如何都要再见一见阿芬,见一见伟杰和他们那个可怜又可爱的孩子,将隐藏在自己心中许多个巨大的问号一一破解。
说起自己的身体,她禁不住低头看着已经开始圆滚滚的像小西瓜似的肚子,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也许是她那天被送去医院的样子给姑妈们和逸之留下了太过深刻,深刻到不寒而栗的印象了,所以,他们一个个都紧张的不得了,比她这个快要当妈妈的人还要操心。
姑妈们成天介就在她的耳朵边上唠叨,耳提面命的叮嘱下人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好好帮她养胎,还让她百事都不要管,尤其不要拿重的东西,不要碰尖锐的物件,不要吃生冷的食物,不要看打打杀杀的画面总而言之,将姑妈们千言万语总结成的中心思想就是一句话,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就对了。
在家休养的这些日子,逸之也做到了当初对她的承诺,一直都陪在她身边。虽然她很高兴他能陪在自己身边,可素来不太管家里事情的他却把执行军令的习惯也带到了家里,充分执行了姑妈们的命令,盯着她不许做这个,不许做那个,把她当成小猪似的养着,害得她成天除了吃,便是睡,果真就快变成一只胖胖的小猪了。
可她毕竟也不是只知道吃和睡的小猪,以前又是在外面自由惯了的人,如何能受得了这种如同软禁一样的日子。有时实在憋得难受,想出去走走,再不然找点轻松的小事来做做打发时间,可她的每个提议统统被“大独裁者”一言否决,毫无任何商量的余地,弄得她这个曾经五湖四海到处跑的大忙人如今成了彻彻底底的大闲人。
“唉!”
她刚百无聊赖的轻叹了一口气,就听身后传来狄尔森低沉的、带着笑意的话语声:
“好好的叹什么气,也不怕把好运都给叹光吗?”
她转过身去,用满是幽怨的眼神看着笑着朝他走来的男人,微撅着嘴,不满的嘟囔道:
“你成天这么关着我,就是有再多的好运气,我也碰不到啊!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对她的抱怨只当耳边风般的置若罔闻,慢慢走到她的身边,轻轻的捏了捏她圆润粉嘟嘟的脸颊,低头凑到她的额前,温柔的印下一吻,揽着她的肩膀,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肚子,云淡风清的回答道:
“外面这么冷,出去做什么?去当冰棍吗?都当妈妈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爱胡闹,也不怕教坏小孩子!”
“我才不怕冷,我从小就不怕冷的,侬晓得的!侬晓得的啊!”
“你现在不是一个人的身体,怎么还能和以前一样呢!再说,以前我记得有人在大冬天里跑出来,被冻得鼻水直流,一双手冰得像从冰窟窿里捞出来一样,小脸、鼻子都被冻得通红,哪里是不怕冷,分明是不懂照顾自己!也不知道那个人还记不记得!”
“胡说!胡说!我哪有?!我哪有?!我本来就是不怕冷的!”
韩婉婷根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注意力已经被“孩子他爸”成功的转移走了,还在哪里不依不饶的抗议着他对自己声誉的“诋毁”。他轻轻一笑,探手一摸她有些微凉的双手,一语不发的用自己的大掌裹住了她的手,带着她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替她披上了羊毛披肩,狄尔森的目光在她脸上灼灼的扫着,审视着,似是在品评着什么、犹豫着什么。就在韩婉婷不解的想要发问之前,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缓缓道:
“我,有些话要对你说。你听了,千万不要激动。”
他这样认真严肃的表情,让她的心一惊,脑海里顿时跳出一些让她隐隐担忧的画面来。她紧张的一下子抓紧了他的手,发急的追问道:
“是孙将军要召你回去了吗?是吗?你要走了?难道又要打仗了吗?”
见她如此着急,他连忙轻拍她的手臂,温言安抚道:
“看你,又胡思乱想了。怀孕之后,你这性子啊,可不像以前那么沉稳了,毛毛躁躁的反倒像极了小孩子。不是,不是军座要调我回去,你放心。”
“那,那是什么啊”
如释重负之余,韩婉婷仿佛还有些不太放心,连说话的底气都变得发虚。
狄尔森抿了抿嘴唇,一字一句的说道:
“是和伟杰夫妇有关。”
“阿芬!”
韩婉婷闻言,见狄尔森的表情很是沉重,头脑中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身子顿时一震,立刻紧张的坐直了身体,抓住了狄尔森的手,追问道:
“阿芬怎么了,阿芬和伟杰他们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知道什么的,对不对?”
狄尔森用力的握了握韩婉婷的双手,等她慢慢的平静下来之后,才缓缓的说道:
“伟杰虽然通过各种关系从日本人手里被救了出来,但日本人却并没有因此而放过他,包括他的家人。日本人毁了他的工厂、强占了他大部分的资产,并且,将和他家有亲戚关系的很多无辜的人都抓进了监狱,甚至,甚至还”
后面的话,他几次欲言又止,脸色显得很是难看。韩婉婷本来已经是听得心惊肉跳,被他这样一停,更是紧张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她使劲的攥着狄尔森的手,摇着,紧张的追问道:
“甚至什么?到底那些天杀的日本人,对伟杰他,还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快说啊,你快说啊!”
“他们派一些无耻下作的汉奸上门,不但砸了伟杰的家,将行动不便的伟杰打得遍体鳞伤,还,还当着伟杰的面,轮-奸了丽芬”
韩婉婷听得几乎睚眦尽裂,倒抽了一口冷气,整个人完全呆若木鸡的楞在一边,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她只觉得自己的头脑一片空白,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去消化这样可怕的消息,只是不住的深呼吸,仿佛不这么做,她就要晕到,她就痛苦的要窒息。
狄尔森见她脸色惨白,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生怕她承受不住这样的伤痛,动了胎气,连忙将她搂进了怀里,轻轻的抚着她的胸口,吻着她额边的黑发,低声的在她耳畔劝道:
“别激动,别激动,小心伤了自己的身体。”
此刻,韩婉婷的手脚已然一片冰凉,她被狄尔森有力的双臂紧紧的抱着,可发自心底深处的那种寒意仍然让她无法遏制的颤抖,发冷。她的耳边一直在回响着那两个最可怕的字眼“轮-奸”。她曾经两度遭遇过未遂的强-暴,所以,她深知那种女子被陌生的强盗狠狠按在地上,身体和心灵遭受到凶残的侮辱时,心头的恨、怕还有痛彻心肺的无力感。
无疑,她是幸运的。两次在她最危难的时刻,是逸之奋不顾身的救了她,让她免于受到终生都无法抹去的伤害。可是,阿芬她却不对,不对,阿芬那时还怀着孩子啊,对,她记得的,她离开上海的时候,阿芬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眼看着离足月生产不过也就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那些人难道忍心对一个怀着孕的孕妇做出那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吗?
想到这些,她一下子回过神来,抓着狄尔森的前襟,大声的、语无伦次的叫道:
“阿芬还有孩子啊,阿芬当时还怀着孩子啊!那些人,那些人,真的,他们真的对阿芬她,他们孩子呢?阿芬的孩子呢?”
狄尔森用力的将她搂进自己的臂弯中,心情沉重的低语道:
“孩子胎死腹中了。”
听到这句话,韩婉婷再也忍不住满心的痛意,扑进了狄尔森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她觉得很痛,心仿佛要撕裂了一样的痛。她从没有想到,在自己离开上海后,阿芬会遭遇到这么可怕的一切,可怕的足以击倒任何人。
阿芬是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啊,她没有太大的野心,是个善良的、有些娇气却也有些小心思的普通女人。她这辈子最大的梦想,不过就是和自己所爱的人生活在一起,安安稳稳的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好太太,平平安安的过完此生。她的要求并不过份,一点都不过分啊!可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就是不给她这样安稳的生活呢?为什么老天爷要遭遇到这种羞辱的打击呢?
现在她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再次见到阿芬时,她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一星半点的光芒,那样的死气沉沉,如行尸走肉一样的躯壳里,其实早已没有了一个叫“唐丽芬”的女人的灵魂。也许,那个叫“唐丽芬”的女人已经在她被人按倒在地上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彻底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为什么?为什么那些日本人会这么恨伟杰,就非要把伟杰置于生不如死的地步?为什么那么可怕的事情会落到阿芬的头上?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狄尔森捧着韩婉婷泪流满面的脸,看着她愤怒地表情,轻轻的替她拭去泪水,低声道:
“伟杰曾经救助过一个赤色份子,而那个被他救下的赤色份子,后来把日本人的一个陆军中将给暗杀了。日本人暴跳如雷之余,用极为恶毒的办法杀了那个赤色份子,同时,作为报复,他们也将这份犹未解气的愤怒撒到了伟杰的身上。伟杰所遭遇到的这一切,都是日本人的报复行为。那些自古学习中国文化的日本人深知,与其轻易的让一个人死,还不如让一个人活得生不如死。他们的确是做到了,他们成功的让伟杰和丽芬,生不如死!”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已经咬牙切齿。贺氏夫妻对他和婉婷来说,与其说是朋友,倒不如说是恩人。他不会忘记,当他还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