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里路云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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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里路云和月- 第2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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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皮,阿拉还要回上海去的。阿拉讲好了将来一道要打回上海去的!侬不好讲话不算话的!阿拉才是出来混的,讲出来的话要算数的!当年阿拉这点兄弟,死的死,散的散,到今朝,剩下来的,只有侬跟我两个人了。侬不好死,不好死的!”
  这番发自肺腑的家乡话,让已然在垂死边缘的黑皮似乎有了一些生气。他艰难的睁开眼睛,对着泪流满面的狄尔森微微一笑,断断续续的说道:
  “老大,我老想吃阿拉上海的小笼包子、生煎馒头,还有油豆腐细粉汤当年田螺姑娘送给阿拉吃的细粉汤,味道最崭了这辈子也忘不掉”
  “等侬伤好了,我带侬去吃!我带侬回上海去吃!所以侬要坚持,坚持,否则就吃不到了!黑皮!侬听到伐!!!”
  “是呀,回上海去吃上海,我回不去了对不起”
  黑皮终于再也不说话了,他就这样静静的在狄尔森的臂弯里死去了。他死的时候,脸上不带一丝痛苦,那么的平静,仿佛不是死去,而是在沉睡。他就这样安详的死在了远离家乡千里之外的金门岛上,从此,他再不会遇到饥饿、再不会遇到鄙夷和白眼、再不会遇到战争,再也不会背井离乡因为,他的魂魄一定已经向着那个魂萦梦牵的家乡而去了。
  狄尔森抱着黑皮尚有余温的身体,想要失声痛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只觉得有种巨大的痛意,从他的身体深处传来,正在撕裂着他的躯体,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撕扯着他的脑袋,仿佛有个喜欢吃人的怪兽,正在大口大口的吞噬着他,咀嚼着他的身体每一寸。
  从小就跟随着他打拼混生活的黑皮,又黑又机灵又会办事的黑皮,从来对他忠心耿耿的黑皮,即便他充军流放也一路追随的黑皮,在缅甸印度时同生共死的黑皮,和阿根吵吵闹闹的黑皮,弄到几双玻璃丝袜便高兴的得意洋洋的黑皮,成天嚷嚷着要回家娶老婆生儿子的黑皮许许多多个黑皮的身影,嬉笑怒骂,喜怒哀乐,那么灵动、鲜活,仿佛就在眼前,仿佛就在昨天!
  他真的就这么走了?死了?他们的约定都还没有实现,他就这么一个人走了?当年他身边围绕着的那么多兄弟,一个个的都离开了他。阿根死了,四毛死了,阿龙生死不明,如今,连黑皮也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他怔怔的坐在地上,看着土地上已然发黑的那片血迹,一动不动的发呆,仿佛灵魂出窍了一样。周围一片寂静,无人说话,也无人发出一点声音,就连先前不停呻吟着的伤员也都安静了下来。黑皮的死,并不让人意外,狄尔森的悲却让他们不约而同的顾影自怜。没人知道,谁会是下一个“黑皮”,除了上天。
  “团座!医生来了!医生带着药来了!三连长有救了!”
  六子抓着两个医生兴冲冲的闯了进来,闯进了这片沉寂的氛围中。六子的话仿佛一下子戳破了笼罩在狄尔森身上的那层被禁锢了的桎梏,他的话音刚落,就听狄尔森抱着黑皮的尸体,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仰天长啸:
  “黑皮!啊”
  狄尔森的痛呼声让原本还兴高采烈的六子顿时明白了一切,整个人一下子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冰冷刺骨的冷水,傻在了当场。他一把推开了两个医生,扑到黑皮的身边,看着黑皮已然没有气息的身体,扑嗵一声,跪倒在地,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七十四章

  十一月初,参加金门岛战役的青年师接到了返回休整的命令。接到命令的狄尔森放下电话,双眼望着一片平静的海峡两岸,脸上闪过一丝痛楚。他紧紧的闭了闭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蓝色的眼睛时,表情已然变得平静。
  他转身对着在门口站着的勤务兵六子道:
  “六子,下面报上来我们团一共俘虏多少共、军?”
  六子闻言,转身对着他,一挺胸,大声而快速的回答道:
  “一共俘虏四十六人,最高长官是一位政委。”
  狄尔森一听,有些吃惊的抬起头来,看着六子诧异道:
  “什么?还有一个政委?听说共、产党的长官们是宁死不愿当俘虏的,怎么还会有被我们活捉的政委?”
  “他就是在想要举枪自杀的时候,被我们的人一枪打飞了手里的枪,这才俘虏的。”
  “这个人现在在哪儿?”
  “在后山和所有共、军俘虏们一起关着。”
  “他叫什么?”
  “周世龙。”
  “周世龙?”
  “对,听说和团座您还是同乡呢!”
  “同乡?周世龙周世龙”
  狄尔森的嘴里反复的念着那个名字,眼睛里飞快的闪过了什么,浓黑的眉毛高高的一挑,长长的“嗯”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道:
  “把他带来,我想见见这位‘同乡’。”
  六子没有多说什么,只看了一眼神色平静的团座,转身飞快的跑出了临时指挥所。不多会,他和拿着枪的宪兵领着一个双手被绑、穿着破败不堪共、军军装的男人来到了狄尔森的指挥所门前。想到那场死伤无数同伴的战斗,六子自然不可能对敌人有多少好颜色。他有些嫌恶的将那个人用力朝前一推,推得那个男人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老实点!”
  六子冲着那个男人大声喝斥了一句,然后向着狄尔森报告道:
  “团座,人带来了。”
  狄尔森的视线从手中拿着的正在看的资料上抬起,向着眼前站着的那个衣衫上满是灰黑色炮灰和血迹的男人身上瞄了一眼,点点头,淡淡的说道:
  “好,你们先出去吧,有需要我再叫你们。”
  “团座!这个人可是危险的共、党份子!万一他要对您不利”
  六子急得叫了起来,反让狄尔森忍不住微微一笑,摆手道:
  “他身上没有武器,双手又被绑着,还能对我有什么不利?没事的,你们先出去吧,有什么事情我叫你们。”
  六子本还有些不放心,还想再说什么,但见到狄尔森沉静的面容,终于讷讷的将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咽了下去,和前来押送的宪兵一起静静的退到了门外守着。
  房间里只剩下狄尔森与共、军政委两个人。他们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两两相对而站,相隔不远却恰似楚河汉界,泾渭分明。沉默良久,狄尔森轻咳一声,首先说道:
  “你叫周世龙?是共、军的政委?”
  男人低着头,并不搭话。狄尔森对他的沉默并不介意,他想了想,继续道:
  “你们这次渡海来战,却一败涂地,几乎全军覆没,活下来的被俘者不过百余人。没想到就在这区区百余人中,竟然还有你这么一条大鱼。共、产党的政委,不错,真是难得。”
  男人依然不说话,低着头,仿佛并没有将狄尔森略带嘲讽的话语放在心上。狄尔森看着他,静静的看了很久,许久过后,他才自嘲似的低笑起来,仰头长叹一声,沉声道:
  “造化弄人啊,真没想到,你我,会在这样的场合见面。好久不见了阿龙!”
  男人的身体微微一颤,一直低着的头终于缓缓的抬了起来,当两人四目相交的时候,男人的目光里发出复杂变幻的光芒,满是烟火灰痕的脸上露出轻轻一笑,淡然道:
  “是啊,一别数年,再见已是换了人间。”
  “这些年来,一直没有你的消息,真没想到,你竟然当了共、产党。”
  “每个人对将来要走的路总有自己的选择,我的选择就是跟着共、产党干革、命。”
  “干革命?哈哈哈,阿龙,我们都是什么出身大家心里最清楚不过了,所以,在我面前,还是不要说这样冠冕堂皇的话。”
  “我没有讲大道理,这是我的真心话。只有跟着共、产党,才能过上有吃有喝的好日子。只有推翻了国、民党的腐败统治,老百姓们才能有平安幸福的生活,孩子们可以有学上,有饭吃,有衣服穿,再不会过我们当年的苦日子。这就是我为什么加入共、产党的初衷!”
  狄尔森听罢,只觉得自己满嘴的大牙都要被他给酸倒了,禁不住大笑起来,摇着头道:
  “阿龙啊阿龙,没想到你对赤色份子那套理论是这样的坚信不疑,说起来还是一套一套的。看来共、产党的洗脑本事真是厉害啊!”
  周世龙平静的看着大笑不已的狄尔森,正色道:
  “且不论今天你我已经敌对的立场,就凭当年的情分,我还叫你一声‘老大’。老大,虽然很多年过去了,但我相信,当年咱们过的苦日子,你一定还没有忘记。还记得吗?那时,你有多恨那些贪官污吏,你说,咱们之所以会过上那么苦的日子,都是因为国家有太多像他们那样的国贼、蛀虫,最好你能有本事消灭那些祸国殃民的坏蛋,让这个世上再没有那些人,那么,咱们就有好日子过了,人人都有饱饭吃,再没有人像我们那样要靠坑蒙拐骗和打架度日。”
  “是,我说过。”
  “你说过,可是,你的行为却完全违背了你说过的这些话。你看看你现在,已经彻底的变成了那些人的忠实打手,你在为那些国贼、禄蠹卖命,为蒋介石反、动派卖命!你站在了那些剥削人民的资本家的一边,你现在拼命维护的根本就是当年你最恨的那些人!”
  周世龙的情绪很是激动,他的声音越说越响,眼睛越睁越大,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愤慨,仿佛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不是与他分离多年的结拜弟兄,而是害他家破人亡的仇人。狄尔森静静的听着他的斥责,不怒反笑,双手抱在胸前,打量着忿忿不已的周世龙,淡然回应道:
  “你这个共、产党已经我的阶下之囚,这个时候说这些话,不觉得毫无意义吗?”
  周世龙的脸上露出颇为鄙夷的笑意,朗声答道:
  “是真的毫无意义吗?还是你们的自欺欺人?我和其他战友们的确成了你们的阶下囚,这次渡海之战也确实出师不利。可是,那并不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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