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桩曾经轰动上海滩的退婚“丑闻”毕竟也过去了二十多年,时移世易,世界在变,人的想法和眼光也在变。如今,韩家的亲朋们此时也不再用当年轻视与鄙夷的眼光来看待这个曾经被他们用“那个瘪三”、“那个流氓”乃至“那个上校”称呼过的男人,提起韩婉婷这个名字的时候,也不再讳莫如深。
多年之后,在异国他乡重遇这两个曾让家族蒙羞的年轻人时,狄尔森的身世传闻早就在韩家亲族之间传开。他带有传奇色彩的人生经历与家族背景,足以堵上所有还对他和婉婷的结合有任何不满之人的嘴。加上他们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的婚后生活,让一路冷眼看着他们一步步走来的韩家长辈们显然已经释怀了许多。
见到他们那两个有混血基因的漂亮宝贝时,韩家的亲族中的老人们都喜欢的不得了,拉了孩子们过去揽在自己的身前亲个不停。而韩家年轻一些的后辈们,早年就从长辈们的口风中听说过狄尔森与韩婉婷的爱情故事。如今见到本尊,惊奇之余,几乎用带着崇拜的目光看待他们,却没人敢走上前去与他们搭话,只是很小声的在一旁说着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韩婉婷与母亲终于从激动的情绪中平静下来。韩婉婷扶着母亲的臂弯,细细的望着苍老的母亲,看到她眼角与额头的皱纹,看到她几乎半白的鬓发,还有她消瘦的身体,想起许多年前年轻又美丽的母亲,想起儿时的她曾经腻在母亲的身边撒娇,心中满是愧疚与酸楚。
她握着母亲的手,轻轻的抚摸着,低声哽咽着道:
“姆妈,这些年,真是对不起你和爸爸。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照顾好爸爸和你所以爸爸才会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应该早一点回来看你们的”
韩母抚着女儿的头发和脸庞,疼爱不已的捧着她的脸,亲了又亲,蹭了又蹭,笑中带泪的摇头道:
“不要这样说,不要这样说你和你爸爸呀,唉!不说了,不说这些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什么都不重要,都没关系。只要你们回来了,只要你们回来了我们一家人能在一起就好,就好”
“姆妈”
眼看女儿泪眼朦胧,似乎又要伤感落泪,韩母连忙飞快的眨去眼里的泪花,轻拍着女儿的背,望向一旁站着的狄尔森和那一双可爱的小儿女,拉着女儿的手,一起走到狄尔森的面前,对着狄尔森诚恳的道:
“谢谢你能来,也谢谢这么多年来,你把我的女儿照顾的这样好。”
“您,您不要这么说。这些,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狄尔森的口气很是恭敬,低眉敛目的站在岳母的面前。也许是因为头一次与岳母说话,所以他显得很紧张,连说话都有些发颤,像个害怕被老师罚站的小学生。在战场上,炮弹飞来时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的人这个时候却显得如此紧张与不安,引得韩婉婷忍不住破涕为笑却也心疼不已。她咬了咬下唇,一手拉着母亲的手,一手轻轻的挽起丈夫的胳膊,柔声用沪语对母亲道:
“姆妈,介许多年来,伊对我一直老好额,也没让我吃过多少苦,我的日子一直过得老开心的。所以,姆妈,侬,就不要太为难伊了。”
女儿柔柔的替女婿说着好话,当母亲的如何能不明白她的心思。韩母看了看女儿,目光又从狄尔森的身上轻轻一扫,眼角的余光又瞥到了身后那些此刻心情各异的亲朋们。她的心中已是有了打算,于是伸手点了点女儿的额头,故作嗔怒的瞪了女儿一眼,没好气道:
“侬啊!当我是拎不清的老太婆了吗?伊对侬是好是坏,介许多年过了是不是开心,这点三色我还是看得出来的!放心!就算不看侬的面子,就是我看了我这两个介可爱的外孙的面子上,我也不会为难伊的!”
说罢,韩母转身过去,轻轻的拍了拍人因为高度紧张而已经有些发僵的狄尔森的手背,微笑着用温和却坚定的声音说道:
“等过段日子,侬爸爸身体康复了,阿拉一家人一道好好的坐下来吃顿团圆饭。我盼着这一天已经盼了太久了。侬讲好伐?”
狄尔森闻言又惊又喜的看着她,一时间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在来到这里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可能会被韩氏族人包括岳母痛骂的心理准备。可没想到,等待着他的并不是铺天盖地的指责与埋怨,也不是轻视鄙夷的目光,更不是冷漠不屑的漠视,而是岳母的谅解与诚意的邀请。岳母她非但没有责怪过他一句,反而一句责骂的话也没有就这样原谅了他,承认了他,这如何能不让他激动、开心,如何能不让他感动呢?
他像是被天上掉下的巨大馅饼给砸中了,愣怔在当场好半天都没有反应。婉婷见他这副模样,忙轻轻的拽了拽他的袖子,低声提醒道:
“哎,别傻愣着了!姆妈在问你话呢!到底好不好啦!等爸爸身体好了,要不要去爸爸姆妈家一起吃饭啦!”
狄尔森这时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的一个劲点头,一个劲的连连说道:
“好,好,要去的,要去的,当然要去的,肯定要去的!谢谢谢谢姆,姆”
他很感激的岳母的不计前嫌,也被岳母如此的大度而感动。他很真心实意的向她说出了自己的谢意,也很想亲口的叫她一声“姆妈”。可是,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害怕,他的话说得有些结巴,那个并不复杂且就在自己嘴边的想要真心实意叫上一句的词,这个时候却怎么也叫不出口,憋得脸都涨得发红。
韩母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他的心意,也看到了女儿眼睛里的心疼,于是便心领神会的说道:
“都是一家人了,还说什么谢不谢的呢!以后,你就和婷儿一起叫我‘姆妈’吧。侬这声‘姆妈’,其实早就该叫了啊!”
韩母的话一出,狄尔森的眼睛里顿时亮起灿烂的光芒。他很是激动,忙对着韩母恭敬的一鞠躬,真诚的叫了一声:
“姆妈!”
韩母听了,很是动容。大约是想到了过去经历的往事,竟激动的落下泪来。她掏出手帕,擦去眼泪,拉着狄尔森和婉婷的手,不住的点头,不住的道:
“好,好,女婿的这声‘姆妈’,我总算是听到了,总算是听到了!好,好,等你们爸爸身体好起来了,我们一家人,就能开开心心在一起了!来,思平、思安过来,到外婆这儿来从此以后,我们一家人,永远不要分开,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病房外,韩母紧紧的抱着两个小外孙亲吻着,激动着,喜悦着,久久的不愿放开他们又软又香的小身躯。早晨,橘黄色的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投向大地柔和而泛着橘色的光芒。当那抹初升的阳光照进了病房,照在了那对相拥在一起的祖孙身上时,她们的身影被融成了密不可分的一团光影,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再不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九十三章
韩士诚住的病房是间套房,里间是病房,外间是陪护房。他因病住院已有半月余,除了妻儿每天前来照顾之外,晚上都是狄尔森睡在外间相陪。婉婷见他每天晚上陪在医院里,无法安心的睡上一个好觉,眼下都有深深的阴影了,不免心疼,都劝他不用这样陪着,好歹医院里有护工可以请,再不济,她也可以来陪。
可他不愿,只说她白日里还要照顾孩子与岳母,本来就很辛苦,晚上若再陪护,身体必定受不了。况且这十几年来他从未尽过一个女婿应尽的孝心,现在正是他为此做补偿的机会。见他如此坚持,婉婷感动之余,也不再说什么,只能每日在家变着花样的做些营养的饭菜送来给他。
快到圣诞节的时候,波士顿一连几天都下了大雪,鹅毛似的雪花,将整个城市完全的包裹在一片白色的世界里。路上的积雪很深,每天早晨都能看见街上的人们在奋力的铲着自家门前厚厚的积雪,从大雪堆里挖出被埋得几乎没了顶的汽车。
因连日下雪,道路不良于行,融化的积雪让汽车的轮胎很容易打滑,因此路上的车辆都开得极慢,连行人走路的时候也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尽管临近圣诞,这场大雪的降临又让圣诞节显得更有气氛,但一到晚上,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都变得稀少起来,人们都窝在温暖的家中,围炉取暖,与家人们一起共度冬夜时光。
夜深人静时分,除了偶尔查房的护士经过,住院大楼里静悄悄的。狄尔森静静的躺在外间的床上,闭着眼睛听着窗外落雪的声音。也许是过去夜间行军打仗锻炼出来的超绝听力,虽然房门半掩着,他依然能很清晰的听见里间躺着的人均匀安稳的呼吸声。这种呼吸声代表着一个人平稳的生命体征,也能让他感到安心与欣慰。
忽然,走廊里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他立刻警觉的睁开了眼睛,在暗夜中轻轻的从床上坐起,静静的听着走廊上的动静。虽然这里不会有什么危险,而他也已离开战场多年,但二十多年的军旅生涯早已培养出了他深入骨髓而无法轻易改变的习惯。
那脚步声很轻,由远及近,最后就停在了这间病房的门口。他微微的笑了起来,很是轻松的又重新躺回到床上,闭着眼睛,静静的听着门外的动静。门把手被人很小心的转开了,然后一个人影悄悄的走了进来,轻手轻脚的将手里带着的大包小包放在了一旁的沙发上。那个人影接着又走到睡着的狄尔森床边,俯身替他掖了掖披在身上的毯子,刚想要离开,冷不丁的被猛地从床上坐起的狄尔森给抱了个满怀,吓得来人惊得几乎要尖叫出声。
只是,来人的惊叫声还未及叫出口,狄尔森的动作更快,飞也似的搂紧了那个人,毫不犹豫的吻住了她的唇,将她全部的惊呼声统统含进了自己的口中。来人本是一惊,但旋即就瘫软在他有力的臂弯之中,紧紧的抱着他的身躯,不由自主的沉醉在那个深沉而辗转的热吻之中。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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