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K,没问题,菲儿,我也觉得这样叫你很不错。”
说罢,两人就这样站在医院的走廊尽头,不由得相视而笑。不过,他们两人也许是相谈甚欢的缘故,谁都没有注意到,就在这个时候,在离他们不远的走廊转角旁,站着一个略显佝偻的高大身影。这个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三章
韩婉婷与秦耀荣一起,倚靠在走廊尽头的窗户上,谈笑风生。远远看去,一个是清幽如兰美丽女子,一个是英气勃发的年轻军人,在夕阳映照的窗边浅笑轻语,怎么看,都像是一幅极美的画片,他们两人就好比是从画里走出的人儿一般。若不是两人的站距略远,并不亲热,否则看起来真就像是一对恋人在窃窃私语。
秦耀荣与狄班长都是税警总团的出身,因为堂伯的关系,韩婉婷还是很关心这支部队曾经经历过的一切。所以,她对税警总团当年参加淞沪抗战的往事很感兴趣,便忍不住问他:
“耀荣,当年淞沪抗战的时候,你和狄班长都是怎么受伤的?都伤得很严重么?”
“税警总团当时守卫的是苏州河沿线周家桥、刘家宅地区。那时小鬼子强渡了苏州河之后,在周家桥一带和我们打起了拉锯战。我和狄班长所在的第四团是在孙长官的指挥下,负责阻击日军进占刘家宅。那小日本的炮火实在厉害,兄弟们几乎死了一半,最后在冲锋的时候,我被炮弹弹片飞到,右边大腿上的肉都被削去了大半,就这么被送下了火线。后来在医院里醒来之后才知道,我的那班兄弟们,都阵亡了,可阵地还是没能守住。有时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的眼前还总是能浮现出他们的样子来。心里那个难受啊,真是没法用语言来表达的”
少校说起当年淞沪抗战时的那段往事,很是激动,滔滔不绝,悲愤之色溢于言表。韩婉婷在一旁静静的听着,想着。当年淞沪抗战的战况,她都是从美国的新闻报道里略看到听到一些只言片语,能够了解到的情况相当少。
因为美国人带着“事不关己、冷眼旁观”的态度,本来就对发生在遥远东方的战事不太感兴趣。他们认为只要日本人不侵犯到美国的在华利益,那么中日之战,怎么说都是亚洲人之间的事情,他们并不会过多的参与其中。加上多少年来美国人对中国一直存在的固有偏见,因此不少报道的内容上多少都有些偏颇。或语焉不详,或一语带过,即便有比较详尽的阐述,也多是提到日军方面的进展,很少提到国军如何抵抗,很容易给人一种国军不堪一击的负面印象。
直到国军坚持着抵抗了日军的进攻四个多月,硬是打破了日本人一直叫嚣着的“三个月占领全中国”的狂妄之语时,美国方面惊叹中方军队坚韧不拔之余,报纸媒体等这才开始以较大篇幅,比较全面的报导中日战况。
现在,她听着那场战役的亲历者的真实描述,心中更是澎湃不已,越发的对所有参与抗战将士们由衷的感到无比的尊敬。她看着秦耀荣,见他的眼睛里再度浮上了泪水,知道他是在为那些阵亡的兄弟们伤心,于是连忙伸出手去,用力的握了握他的手腕,轻声道:
“国家和人民是不会忘记他们的。他们都是英雄,伟大的英雄。即使只是众多无名英雄中的一员,但他们永远不会被我们忘记的。”
秦耀荣长长的叹了一声,点点头,又道:
“一块小小的弹片就让我在床上整整躺了一个月还多,后来休养了三个多月才算把腿伤完全养好,说起来,这已经算是比较重的伤了。不过,要是和狄班长比起来,那绝对是小巫见大巫。
当时他所在的二连跟随孙长官负责防守苏州河一线,血战了整整半个月,最后他们那个连基本都被打光。他在掩护孙长官进攻的时候,被日本人打过来的一颗的迫击炮击成重伤。孙长官身上中了十三处伤,他的身上有十五处。他和孙长官一起从前线送下来的时候我也在场,眼看着他们两个人都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一样的,浑身上下根本就是血肉模糊的一片,气息奄奄。
后来孙长官被宋先生送走,听说去了香港医治才救下了性命。狄班长就留在了后方医院里医治,那可真是足足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才算是活过来了。这小子也是命硬,医生们本来都不看好他,都觉得他可能活不了了,没想到,最后那一关硬是被他给闯了过去。从那之后,那小子可就更拽了,人家可是连阎王爷都不想要的人,谁还敢没事招惹他呢?
瞧,这次不也一样,阎王爷照样不收他,那子弹愣是绕过骨盆打进了肉里,差一点就要打断他的盆骨,打穿他的股动脉,若真是那样,就算他侥幸能活下来,恐怕也要坐一辈子轮椅,再也站不起来了。”
秦耀荣的话,让韩婉婷原来的看法有了极为本质的转变。她很惊讶,没有想到,狄班长的身上还负过这样重的伤,几乎死去!她觉得,一个能够在战场上如此勇敢拼杀的人,几不惜死,应该不会是为了贪图地位、一心往上爬而攻于心计才刻意出手救她的。若他真是一个一心想着升官发财、想着靠拉关系平步青云的小人,他应该会格外怕死,格外的珍惜自己的那条命,否则他的精心钻营岂不是落了空,没命享受了么?又何必这样拼命?
可是,她依然无法解释为什么狄班长会奋不顾身的去救自己,难道真的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他这把刀拔得代价未免也太高了点吧!他掩护他的长官是出于军人使命,是理所当然,可他那样拼了命的救她,又是为了什么呢?
一个个问号依然牢牢的盘踞在她的脑海里,秦耀荣的话语非但没有帮她解答心中的疑团,反而让她的疑团变得越来越大。她该怎么找到这些问题背后的答案呢?是不是要当面去问他呢?如果她这么问了,他又会不会回答自己呢?
韩婉婷低下头,沉吟不语,脑子里却在飞速的思考着这些问题。秦耀荣见她许久不说话,本想开口问她,这时就见一个传令兵飞快的跑了过来,来到他们面前,站定,敬礼,报告说孙长官来了重要电话找他,请他立刻前去办公室听电话。
军令如山,尤其还是他最尊敬的长官找他,秦耀荣不敢有半分怠慢,与韩婉婷匆匆的告别之后,便带着传令兵飞快的小跑而去。韩婉婷看着秦耀荣远去的背影,单手托着下巴,似是若有所思。正发着呆,忽然她看见走廊转角处慢慢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她定睛一瞧,来人不正是自己一直等着要见的“救命恩人”狄班长吗?
狄班长的一只手扶着吊瓶杆,一只手捂着伤口,走得很慢,身躯有些佝偻着,脸色苍白,尽管医生说他再过不久就可以出院,但她觉得,他看起来身体恢复的并不是很好,看着让人很揪心。想到刚才秦耀荣说他曾经负过极其严重的伤,她看他的眼神里,不由自主的多添上了一抹心疼。
她快步迎了过去,想要去搀扶他的胳膊,却被他无声的避开。他没有停步,也没有看她,脸上带着僵硬而奇怪的表情,径直从她的身边走了过去,慢慢走进自己的病房,来到病床前,躺下,盖好被子,闭上眼睛休息。这一连串动作做得旁若无人,似乎压根没有看见她的存在。
韩婉婷并不在乎他的刻意疏远,因为她的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也对他有太多的感谢,当然还包括许多无法解释的,让她感觉奇怪的与他之间的亲昵感。见他不理睬自己,她也无所谓,而是依然笑着迎在他的床边,整理完鲜花,拿着水果削起了皮,一边自顾自的说起了话:
“狄班长,你的身体好些了吗?真抱歉,过了这么久才来看你。不过,我问过医生了,听说你的伤口恢复的不错,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出院了。
哦,这些花和水果只是我的一点点心意,用来表达我对你的真挚谢意。我知道,这些东西根本不能与生命的重要相提并论,但是,你放心,将来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报你的,不管是金钱也好,还是人情也好,我都会尽自己全力回报你的。或者你要你的一句话,你想要什么,我都想办法帮你完成。你相信我,我说话算话的。虽然我是小女子,但也是一诺千金的,绝不食言!
谢谢你,狄班长。那天那样奋不顾身的救我,我想,要是没有你的挺身而出,我一定会死在日机的枪口之下。为此,你还受了伤,因为我的关系连累到了你要躺在这里,我的心里是非常非常难过的。幸好你没有什么大碍,不然我这辈子恐怕都会良心不安的。”
她像是自说自话似的把话说完,将手里已经削好皮的苹果递到了他的面前,笑着说道:
“狄班长,吃个苹果吧,很甜的,对身体康复很有好处的。”
他依然紧紧的闭着眼睛,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是那双抓着被单的手,捏得更紧了。她等了一会儿,见他巍然不动,一转眼珠,将苹果轻轻地放在了一边,然后在他耳边低语道:
“狄班长,你想要休息了是不是?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以后有时间我会再来看你。苹果我放在旁边了,你想吃的时候最好用白开水再冲一下,这样更卫生。那好,我走了,再见。”
说罢,她便起身离开。随着她脚步声的逐渐远去,躺在床上的他这才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定定的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发愣,过了很久,才慢慢地将近乎呆滞的视线转到了床边柜子上放着的略微开始发黑的苹果上。仿佛是经过了一番强烈的思想斗争,他才慢慢的坐起了身体,伸出手,拿起那只苹果,凑到嘴边,轻轻的咬了一小口。
口中传来的酸涩味道令毫无防备的他顿时五官全都挤到了一起,他嘴里含着那块酸得他牙都要倒了的苹果块,看着手里被她削得精美无比的仿佛艺术品似的苹果,恨恨地说了句:
“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