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经笼罩了大地,即便没有照明,炮弹爆炸瞬间燃烧起的火焰,子弹在夜空中来回穿梭的光束,还有那一颗颗高高在夜空升起的照明弹,都将整个黑暗的夜空照耀的炫目而骇人,将早已没有多少工事可以隐蔽的阵地毫无遮拦的曝露在日军的眼皮之下。
南岸的守军在敌人势在必行的攻击下已经所剩无几,接二连三投入阵地的几个团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狄尔森和黑皮所在的团更是打到了只剩下了几个排的人数,甚至连炊事班的伙夫们都拿起了枪上了战场。他们的团长受毒气弹袭击而中毒,已经被送下了火线;正副营长一个死,一个伤,连级军官也损失殆半,更不消说是冲锋在第一线的普通士兵们。
眼看着身边的战友们一个个倒下,狄尔森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排长已经战死,连长身负重伤,他一把扔了手里已经打完子弹的“歪把子”,扑到满身是血的连长身边,拾起连长用得已经热得烫手的机关枪,仆倒在一个小土堆后面,架起机关枪,对着朝河南岸渡水而来的日军疯狂的扫射。
子弹裹挟着他的仇恨与愤怒,射向了那些在河中央泅渡的日军的身体。许多日军惨叫着跌进了河水中,不多时,河水上便泛起了一团团血红的漩涡。黑皮紧跟在老大的身边,时而将手里的手榴弹扔向河中央,时而又用枪朝着日军射击。其他的战士们看见狄尔森奋不顾身的作战,也都没有临阵退却,同样匍匐在地上,借着残留的阵地工事,与泅渡的日军进行着周旋,拼尽最后一口气,保卫着早已被撕开了缺口的阵地。
就在阵地守军与日军激战正酣的时刻,不知道怎么回事,战士们开始骚动起来。黑皮猫着腰,穿行在战壕之中,跑过去一打听,才知道后方传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他们的师长王凌云在指挥战斗的时候,不幸中了毒气弹,目前昏迷不醒,已经被连夜送下了火线。
师长、团长等数位指挥官纷纷因中毒或中弹而倒下,可以指挥士兵作战的人几乎都伤亡殆尽。面对敌人可怕的毒气弹、想到师团长们的伤亡,再看即将要渡过河来的凶穷极恶的日本鬼子,阵地上所剩无几的士兵们军心开始动摇起来。
生与死的抉择,向来是人类心底深处最真实与本我的表露。天底下没有人不怕死,也没有人愿意送死。即便是在“为国尽忠、驱除日寇”这样的爱国口号之下,也不会有人愿意轻易舍弃生存下去的点滴希望。于是,在没有任何命令的情况下,士兵们纷纷仓皇撤退。
无论狄尔森如何大声呼唤,如何以军法从事的后果劝阻大家,但他始终都无法阻拦溃退与恐惧的人心,无奈之下,他只能和黑皮一起随着撤退的士兵们边战边退,直到所有人完全退出了南岸驻守的战线。
日军似乎也发现了守军阵地上的奇怪变化,更加拼命的朝着南岸投掷炸弹,一时间,阵地上处处都开出了能将泥土炸开几米高的“弹花”,到处都能听见被炸死、炸伤的战士们的惨叫声。
声声入耳的惨叫越发刺激了士兵们“兵败如山倒”一样的潮溃,几乎只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原先的阵地上已经再无一个国军士兵。紧接着,在北岸日军频密炮火的掩护下,趁夜泅渡的日军终于度过了修水河,在岸边登陆,彻底突破了中国守军设下的三道重叠设防阵地。
当日夜,修水河南岸阵地,以中方守军付出巨大伤亡为代价,在坚守七天后,失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七章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韩婉婷悄然回国的消息,在她那篇著名的战地报道在刊物上连载发表,引起巨大反响之后,终于被上海的亲朋所获悉。
其实,她在进入杂志社工作的时候,考虑到自己身份背景的特殊,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也为更方便的开展工作,所以她在贺伟杰的帮助下,隐姓埋名,一直使用“韩菲”这个身份生活,连发表文章使用的也是“非我”的笔名。
她本以为这样做可以瞒得长久些,哪里想到,她实在是把一群人的存在给结结实实的忽略了——堂姑父手下的军统局。以前,她一直没有切实的感受到这群人的存在,尽管因为工作需要,她听说过这个名称,也在采访新闻的时候,见过一些相关的头脑。但,在她的印象中,他们大多看起来普通平凡,有些更是乏善可陈,与一般军队官员并无什么太大的区别。
说来可笑,她曾经真的以为这群为“军统局”工作的人,成天负责的工作就是如“军统”二字所言,不过负责统计军事方面的相关数据。在她没有被一些衣着普通、长相平凡的男人彬彬有礼的“请”去军统局里喝咖啡之前,她实在不晓得,原来,在堂姑父这里,不,应该说,在国民政府里,军统局的意义早已不是简单字面上的理解,而是要理解成是一群为特殊任务而服务的“秘密警察”部门。
以前阿芬常常都爱说她在美国呆的时间太长,连脑袋瓜都变得象美国人一样简单直白,把这个世界理解的太表面化。那时她还不相信,总要和她有的没的辩论一番。但现在,她是真的觉得对自己生活的这个环境、这个社会的了解还不够透彻、深入,甚至太过虚浮了,以至于连“军统局”是做什么的都知之甚少。
韩婉婷被“请”到了一栋门庭看着恰如普通别墅的小楼里,走进大门之后,赫然发现内中却是别有洞天。若是平时不注意,路过它都不一定会知道这里竟然会是军统局驻上海的分站,更不用说发现其中的奥妙。
她被带到了一间看起来象是办公室的房间里,那些“请”她来的人相当恭敬的请她稍等片刻后便很快的离开。她环视着房间里的布置,深色的办公家具,中式的装饰风格,看起来简洁而干练,想必它的主人也应该是一个能干的人。
墙壁中央高挂着她那两位堂姑父的画像,办公桌的旁边立着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一切,其实都给她一种最为熟悉不过的感觉。或许真的是有些自恃背景够硬,所以即便被莫名其妙的从街上“请”到这个守卫森严的地方来,她也没有一点害怕的心情。
她坐在沙发上,安然的喝着漂亮的穿着军服的女秘书送上的醇香的咖啡,等待着那个将她身份摸得透透的,想要与她见面的人的到来。没过多久,一杯咖啡还没有喝完,就听门外传来一阵颇为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上的把手转了转,门打开了。
韩婉婷此时已经非常得体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好奇的看着门口。只见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军官手里拿着一叠资料走进了房间,他看到她,脸上立刻露出大大的笑容,连忙便将手里的资料放在了办公桌上,大步朝着她走去,激动的说道:
“婉婷,终于又见到你了!”
韩婉婷被这个年轻军官的“自来熟”弄得有些发愣,一时间没怎么反应过来。等她飞快的眨眨眼睛,定睛一瞧,这才看清楚来人是谁。他乡遇故知的惊喜与意外,让她禁不住一下子跳了起来,笑着、大叫着扑了过去,抓住了对方的胳膊,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一番上下打量,笑着说:
“天哪!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穆然,林穆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一直以为你在美国的哪家银行里当经理呢!”
林穆然呵呵的笑着,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望着她的目光温柔如水。他拉着她的手,与她并肩坐在沙发上,语气温和却也带着一丝丝的埋怨回答道:
“坏丫头,还说呢!你偷偷的回来,瞒着大家,连我都不告诉,害我担心了好久。我啊,不过是有样学样,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韩婉婷“哈”得一声笑了出来,对他半是抱怨半是调侃的嗔怪倒是不以为意,而是狡黠的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好奇问道:
“回来多久了?”
“一年多了。”
“一年多?那不就是和我回国的时间差不多?”
“我当初若是知道怎么劝都劝不了你,索性也就不拦你了,倒不如和你一起回国,也不会一直提心吊胆的过了这么久。”
“谁叫你们都不支持我做一名勇敢的战地女记者,那是我毕生最大的梦想啊,怎么可能因为你们的阻拦而轻易放弃?如果我放弃了,那就不是我韩婉婷了。”
“是啊,是啊,勇敢的战地女记者!我要向你致敬!偷偷的跑回来,还搞什么隐姓埋名,除了唐丽芬之外,连上海的亲戚朋友都不告诉,怎么,为了你的梦想,什么都可以不要了么?在你心里,难道我还不如贺伟杰这样一个外人?”
林穆然言辞之中带着几许不满,说着说着,眉毛皱在一起,英俊的面孔上显出几分隐隐的愤懑和丝丝醋意。韩婉婷见状,连忙摆手赔笑着解释道:
“喂喂喂,你是大男人,不要这么小气嘛!再说我哪里有说什么都不要?瞒着大家也是出于无奈,你知道,家庭出身是我无法选择的,但我从来都想让人看作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大小姐。我想真正的靠自己的能力做点事情。隐姓埋名也是不想吓到身边的普通人,省得人家被我这样的家世背景吓得退避三舍,把我当菩萨似的供着,就是出了点成绩还都以为我是因为有大靠山才成功的,那多没意思啊!
至于贺伟杰嘛,他在我心里的地位自然不能跟你比啦。不过,他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人,热心又真诚,回上海之后的很多事情都是靠他帮忙才顺利完成的,嘿嘿,当然也包括怎么帮着我瞒住所有人。若不是你干了这一行,恐怕到现在都不一定能找到我呢!他这么有本事,阿芬能嫁给这样优秀的男人,我也替她开心。”
“你啊,做什么都有许多的道理,算我说不过你。”
“嘿嘿,那是自然,从小你就说不过我,现在就更不用提了。”
韩婉婷歪着头,仰着下巴,斜睨着他,得意的笑着,仿佛胜利女王。林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