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掌事觉得她两个字两个字地说,都是故意让他惊魂。他虽然心里凉拔凉拔的,可还是不由自主调转视线去看江面上的动静。
没什么啊!一条绝对容不下千木的摇橹老客船,虽然满满当当坐了二十多个汉子,人人手上一根竹篙——
原来如此!
王大掌事是曾海老婆的娘家堂哥,完全没跑过船的,对造船也一窍不通,但到底混了这么些年,突然明白墨紫要干什么了!
失算!东家失算!他先料这位墨掌看不出字里有陷阱,又料红萸无船可出无银可耗,却是低估了对方。一步错,步步错。
就见那些汉子跳下船来,放下手中竹蒿,疾步如飞,按墨紫这些人的指示,将松木一根根搬到江岸边,排放整齐。
划船的老头子,拿出一捆捆的麻绳来,而刚才那四个很能打架的,往鸿图关口一去一回,手上也多了圈圈绳子。
墨紫往江岸走,王大掌事也不由跟着。他尽管猜到红萸想用排筏运走松木,但扎排筏是很费功夫的。千根木,二十根一筏,也得五十筏。这都晌午了,岂不扎到明天去?
可他这回不敢有一丝得意,因为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的掌事是极厉害的。小看一次,便有一次教训。
他就听墨掌叫划船的老头儿老关,两人张开绳索,竟已打了圈绞了结的,往松木上一套一拉,这么几个来回,一刻就做出一张筏子,只是木头排得参差不齐,头尾缺了牙似的,还有绳圈空着。
他以为是他们心急做马虎了,谁知不是。墨掌和老关在打完第二张木筏时,把两张筏头尾一接,居然连筏了。这两人做完,在一旁看着的汉子们就纷纷照做。绳是早打好的,只要用些力气巧劲,因此越做越熟,越熟越快。他这样不懂扎筏子的,都看明白了。
如他所料,二十根一筏,但却是五筏相连,百木一连筏。两个时辰不到,就这么一张张推上江面,两三人一队,撑着竹篙,顺流而下。
今天天气还特别好,江面的风吹得那个强弱适中。看排筏悠悠,他本来想应该是老天爷在帮红萸,又一想不对,多半是在这人算计之内的。红萸的位置也在鸿图下游,如果是上游,排筏的法子就不能用。
冷汗涔涔,他们鸿图完全让人吃定了啊!
墨紫目送着她带来的人一个个上了连筏离开,而最后一张长筏正由赞进和臭鱼拖进水里,心中终于大定。别看她这样表面很冷静,其实内里还是会紧张的。
“墨哥,走咧!”臭鱼叫她。
墨紫三步两步往筏子上一跳,衣衫下摆湿了也无所谓,转身面对王大掌事。
江流悠悠,筏子慢慢动起来。
她抱拳笑着说:“王大掌事,今日多得你照应,也请帮我跟曾老板再谢一声,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同行手足。”
王大掌事满面皱褶,像芭蕉叶子那样,暗骂这人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却忘了明明是他东家自找的。
墨紫看到岸上那些呆望着她的船工,女子和孩子,心念一转,放声又说,“我红萸从业不久,不管木料还是人正紧缺,多亏曾老板大方,感激不尽。”话这么放出去,能不能听懂看个人造化。她毕竟是开门做生意,不用不开窍的人。
王大掌事就没开窍,正心里骂翻了天。
斜阳照东,排筏行出一段荡漾的山色,一把嘹亮的嗓子,唱着水上的歌——
东里湖的船妹子哟
回回头哟
哥哥把竹篙撑哟
浪尖尖里走哟
采一朵红花儿荷哟
送给妹子捧哟
妹子捧在心上哟
哥哥就给妹子当新郎哟
●● 第224章 心上有人
一夜星空。
竹林小屋前站了一个人。
那人,望着漆黑的窗,星子沉在他眼底,不见。
轻步走过去,伸手抹过窗台,指腹能感觉到细微尘粒。看来自中秋夜起,这屋子的主人显然没回来过。
小屋虽然在竹林里头,其实离默知院不远,他能听到裘三娘的琴声断断续续送来,金戈铁马之强音分外清晰。
不管是主子,还是丫头,真算让他开了眼界。以酒浇愁的三弟咬牙切齿地说这次死都不休妻,他才知道裘三娘居然提了和离。像话吗?以一个商家女的身份嫁进他们萧家当嫡子正妻,不好好把握这样的机会,半年没到就主动要求下堂?
怪不得,那丫头态度如此嚣张,仗着这般的主子撑腰,对着他毫不知收敛,在外混得如鱼得水,甚至都不回来了。
想到这儿,他眸光一敛。
他在望秋楼见过墨紫后,以为裘三娘把她留在鹿角巷了。回府后却从三弟那儿得知,墨紫随裘三娘一起回来的。三弟说,墨紫分明是裘三娘的左右手,只要禁了她,裘三娘就动弹不得了。他是亲眼见过那丫头的本事的,的确可以想见裘三娘依赖她甚多。
但,禁得住吗?
已经入了王府,那丫头还是出现在望秋楼逍遥自在,什么九爷的,等她续席,应酬好像忙不完。
那丫头,究竟从哪里出去的?
这片竹林是王府最深处,要不经敬芳园正门出府,除非是走小门从大伯那边。可是大伯府里内宅的丫头也约束很严,出门必要大伯母所发的牌子,他不认为那和走自家的大门有什么区别。
就只有屋后这面高墙了。他不愿那么想,但逼得他不得不想。
墙后头,他知道住的是谁。
南德第一贪官!
皇上让元澄住进去时,他曾经极力反对过。因为,他不相信那家伙所说的每一个字,相比之下,他更相信那家伙会向皇上报仇,尽管元家的惨案确实有很多疑点,被冤枉的可能性很大,皇上有决心翻案。但是,换了自己,灭门之恨不共戴天,陷害他家的人要找,下圣旨的也要找,上一代没了。就找下一代。更何况那家伙在南德权势滔天的时候,是以一国报家仇的,现在说什么只要找当年陷害的元凶,念着师恩的皇上信,却别想骗过他。
一提气,上屋顶,登墙头,眼里看到的景象令他微怔。去水寨的这段日子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原本荒芜的元府正大兴土木?楼台阁宇,凉亭水榭已有初模。稍远处,灯火辉辉,隐有鼓乐歌声。
他该佩服那家伙吗?不但说服了皇上,以滔滔不绝的治国论得了个闲官,还能让工部为一个太学博士拨银造府,日子过得歌舞升平。这人,是黑暗里滋生的虫子,只要有一点点缝隙,就能迅速腐化周围的一切。
大周太平景象之下,令人不安的阴影越来越浓,他们费了多少努力都挥不开,如今是更难了。
皱紧浓眉,他跳回去。想起在船上,墨紫对元澄诸多维护,两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胸中就发闷。这两人,八成已经见面了,而且墨紫就是借元澄的地方进出。他没有他们互相勾结的证据,而单靠一面高墙,实在说明不了什么。但有些事,是不需要证据的,因为心知肚明。
晚风轻送,他回头望那排死气沉沉的屋子,冷哼甩袖。
进了维风居自己的院子,绿碧仍在等他。
“二爷。”见等的人回来了,绿碧忙招呼小丫头们给他打水洗脸换衣服。
“我说过,夜深就先睡,不必等我。”他,也就是萧维,任人伺候着,坐下便倒茶喝。心中有火,得灭。
绿碧赶忙拿走萧维手上的杯子,“二爷,喝茶不好睡,给您温着一盅丝耳羹呢,我让人端来吧?”
见萧维不说话有些出神,绿碧便自己做主,叫小丫头去端汤盅。
“二爷这几日夜夜晚归,想是城里头不太平?”绿碧不是什么都不说的瓷娃娃。就是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不失分寸又不失个性,才得到萧二的信赖,居里大小事都交给她管。
萧维突然叹口气。
把绿碧吓了一跳,赶紧摸他的额头,怕他病了。
萧维抓下她的手,定定瞧她。
虽然跟着这个男人已经三年,但绿碧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眼神。那般困惑,那般无奈,仿佛压抑着,又仿佛要冲出来。他从来是刚冷的,可这会儿从肢体到表情都温暖了。
“二爷?”绿碧一手放在心口,那里在为今夜这个温柔的男人狂跳不已。
“绿碧。”萧维一笑,相貌愈发英俊起来,“如果,你为一个人又气又烦,却又不想看他难受,所以百般忍让,将就,帮他保守秘密,会是什么原因?”
绿碧上一刻还陷在萧维的温柔中,下一刻顿时落在冰水里,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眨出眼泪来,“绿碧对二爷从未有过二心,今生今世只愿跟着二爷一个,怎么会喜欢其他男人?便是看多一眼,都不曾。”
“喜欢?”萧维浑身一震,又重复这两个字,“喜欢?”
绿碧垂头嘤嘤哭泣。
萧维好像压根就没看到一样,喃喃自语,“谁?谁会喜欢她呢?不过是个烦死人的刁丫头!”说到这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桌子散了架,当场垮掉。
绿碧瞪圆眼,已经忘了为何哭泣。
红罗让以为主子们在吵架的丫头叫进来,见了这场景,赶紧扶绿碧起来,问是怎么回事。
萧维撂下一句去书房,别来打扰,就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出了房门。
绿碧呼吸尚急促,紧紧抓着红罗的手,有些抖。
红罗从没见萧维和绿碧红过脸,自然担心,“姐姐和二爷吵架了?”
“不是。”绿碧坐下来之后,深呼吸几口,渐渐镇定,“红罗,咱二爷心里好像有人了。”
红罗先是一惊,又自知失态,咬着唇,硬挤个笑容出来,“姐姐可知是谁?”
“是谁又有何关系?”绿碧脸色有些发白,“你什么时候瞧过二爷会心疼人?”
红罗摇头。萧维对她们很好,挑不出毛病来的好,从不大小声发脾气,好日子里不忘给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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