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轻轻叩打着棋盘,沉吟道:“骄兵必败,此话说得不假。只是你知不知道,他便是在战场上也是要打些歪心思,年羹尧前阵子外放至四川巡抚,他还派人备了厚礼送去。”
胤禩抬头笑道:“四哥既然这般说了,想来十四一定是碰了个钉子。”
“年羹尧说自己早已表过志了,在任期间只愿‘甘心淡泊,以绝徇庇’,他那礼送来是什么模样,年羹尧原封不动的就给退了回去。”胤禛笑的越发快意,极从容的落下一子,“他事后仿佛发了好大的火气,可该叫他好好学学,这‘自取其辱’四个字该如何去写。”
自胤祥出事,胤禩又同胤祯撕破了脸皮,胤禛和他就更是冷淡愈胜从前了。如今只听胤禛说话的口气,便可知他对这位同胞弟弟有多么深的忌讳和厌恶。胤禩斟酌了半晌落下一子后,瞧了眼胤禛的神色,沉声问道:“年羹尧对他如此不尊,你觉得他便能咽得下这口气么?”
胤禛冷笑,“自然是不能的,这事儿没过两日额娘便召我前去,先是同我晓以大义了一番,说到后头我才明白,她满心满眼都是想让我助十四一臂之力。说什么我们是嫡亲的兄弟理当多多扶持相帮,又说我平时对他关切的少不像哥哥的样子。我真是觉得怪极了,她同我说这番话的时候怎么就能那般的理直气壮?我对十四从来是不亏不欠,他背地里做的那些龌龊事情我又不知全然不知,我便是扶持那不成气候的老九,也比这个小人要强上许多!”
“你是不是又同德妃娘娘起了争执?”
“起了,那又如何?在她心里头何曾还记得这世上仍有我这么一个儿子!”胤禛连连冷笑,眸子里中尽是恨意,“往后有十四去给她养老送终就够了!我若是多问上她几句,只怕我这位额娘还不爱听,不爱看呢。”
胤禩皱眉劝道:“你这又是何必?为人父母者难免对幼子多偏疼几分,德妃娘娘口中虽那样说着,却也未必就是真心不疼你。想想你年幼就被抱离身边,她虽是无可奈何,却必定也是十分难过。”
胤禛摆了摆手,冷声道:“你不用说这些,我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便是计较那时的事情,要怪也只能怪皇阿玛!如何能够迁怒到我身上来?不说这个了,一会儿我火气上来再迁怒到你。”
胤禩无奈之下只得顺着他的意思,刚想问他年羹尧之事,便听到书房外头一阵轻轻的叩门声音,随即一个柔柔软软的女声自门外传来,“爷,妾身送了些点心过来。”
胤禛同胤禩道:“是我吩咐的,想着下了半天的棋也怪烦闷,不如用点吃食罢。”说着便向门口沉声吩咐道:“进来吧。”
房门一开,胤禩便瞧见了一旗装女子缓步走了进来,体态娇小婀娜,皮肤极白,姿容清丽绝伦,连请安问好之声都是那般的妩媚婉约,胤禩不禁心中一滞,这便是年氏了。
这还是年氏过门之后他第一次见着,果真是个眉不画而自生翠的女子,又见她极是温柔的替二人摆好食碟,顾盼盈盈的退了下去,就连这样简单的抬手之间,也别有一番万种风情。
胤禩虽然心中已经颇有准备,可真正见了这年氏,却还是忍不住狠狠的酸了一把。
这样的女子,就算不计较娘家的倚仗,也实在是很值得人喜欢的。
胤禛见他自年氏走后就一直静默,不禁问道:“怎么了?尝尝这个,这枣泥磨的极细,正是你喜欢的那种。”
“恩,我尝尝。”
“还有这个酥瓤卷,也是你一贯爱吃的。”
胤禛给他说了几个,瞧他都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心中不免纳罕,“怎么了?瞧你的模样仿佛兴致不高?”
胤禩微微一笑,放下筷子道:“岂会,只不过午膳用的多了些,现下还不算太饿。”
“这就是吃着玩儿的东西,往日咱们也常用的。”胤禛忽然想到一事,唇边不由浮出一丝笑意道,“怎么今儿个一见年氏,你便没了胃口?可是她让你倒了胃口不成?”
胤禩顿时尴尬,低声道:“四哥别胡说了,年氏那般宛若惊鸿的美人,看着赏心悦目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倒我胃口。”
胤禛恍然大悟一般,含笑点头道:“说的倒是,那年氏的容貌的确是可论倾城了,年羹尧算不上什么俊雅之士,没想到竟有这般貌美的一个妹子。”
“再如何的倾城之貌,如今不也被四哥坐拥怀中了?四哥实在是好艳福。”
胤禛瞧着他分明心里酸的不行,面子上却还要强撑着同自己谈笑,心中不由一阵好笑,煞有其事的点头道:“你说的极是了,这样的绝世容貌确实难得,只可惜”
“可惜什么?”
胤禛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低声道:“只可惜某些人,却不爱看。”
胤禩兀自笑了笑,佯作无事道:“四哥口中这某些人说的可是我么?方才都同四哥说了是你误会,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弟弟也不是个例外,四哥这番话,未免说错了。”
胤禛抚掌大笑,伸手一下子将胤禩带入怀中,笑着附在他耳边道:“我说的那个某人,是我自个儿。”
胤禩没想到他说了这样一句,不知为何脸刷的便红了,心里头的欣喜宛如春日里不断冒出的新芽一般,极快的开满了繁花。
“我还记得当年在庄子上,你同弘晖说过的话,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胤禛极认真的握住他的手掌,一字一字缓缓说着,“那会儿我便想着,这辈子想一生一人怕是不成了。只是这一心一人,我却还是敢许给你的,无论我这身后有多少姬妾,能在这儿的,唯有你一人罢了。”
胤禩的手掌被胤禛拉着捂在了胸前,他的指尖几乎可以察觉到那一下下的跳动,砰砰这样沉稳而有力的跳动声,似乎让人的心也能安定下来了。分明隔着衣裳和身体,可胤禩在这一瞬间竟萌生出一股错觉,他的指尖也许真的可以碰触到胤禛的心。
在听了他这样一番言语之后,方才的小小醋意便实在不足为道了。
两日之后,康熙召见胤禛入宫,手边搁着的正是胤禛呈上去的那份折子。康熙颇为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沉声道:“如今户部的亏空,已经到了如斯地步么?”
胤禛头也不抬,声音却异常的平稳,“儿臣不敢欺瞒皇阿玛,所有的亏空账目,全都写在上头了。”
“这事儿前几年仿佛查过一次,怎么竟没有成效么?”
前几年的时候胤礽仍在位,百般干涉阻挠,哪里能够任他放开手脚?胤禛俯首恭敬道:“那会儿查的不甚细密,这次若是清查,便先将这上头的挪用一笔笔追讨回来。若是声称交不出的,朝廷便派人上门去查,若真当没有,那便先从薪俸里头扣。一日交不上亏空,便一日扣着他的俸禄。”
康熙沉默了半晌,看向胤禛道:“既然如此,你放手去做便是,只是莫要太过狠绝了。”
胤禛心中大喜,俯首谢恩道:“儿臣遵旨,皇阿玛请放心。”
康熙命他起来后,忽又说道:“今儿个胤祯给朕递了个折子过来,你猜猜他弹劾了谁?”
胤禛心中一沉,敛眸道:“儿臣不知。”
“他弹劾的是年羹尧,称其刚愎自用,狂傲轻慢,并且似乎”康熙瞥了一眼胤禛,只见他仍是那副淡漠沉然的模样,复又缓缓说道,“似乎有攀附阿哥,结党营私之嫌。”
康熙说完这话之后,殿内一片寂静,不远处香炉中的檀香伴着轻烟发出袅袅香气,西洋人进奉的西洋钟缓缓的发出沉重的声响,仿佛一把极钝的刀刃一下下在心口重重的磨着。并不很疼,却能让你难以心安。
康熙见他久久不语,开口问道:“你可知他说的是谁?”
胤禛在下方不快不慢的恭敬道:“回皇阿玛,儿臣私心揣测,想必指的是儿臣。”
康熙闻言挑眉,话音之中竟隐隐有了几分笑意,“你又是如何得知?”
“论起亲疏,众皇子中年大人同儿臣关系最近,此前私交又一贯不错,十四弟会有此怀疑倒也算是人之常情了。”
“若论亲疏,胤禛乃是你嫡亲的弟弟,他这般在朕跟前参你一本,你心中便不觉怨恨么?”
胤禛闻言抬头,眉目之间皆是凛然之意,“十四弟此举也是唯恐有人心怀不轨,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罢了。儿臣自认行径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皇阿玛,并不畏惧什么谗言蜚语的。更何况十四弟也是一心为了国家社稷,又不是与儿臣有什么私怨蓄意报复,儿臣岂会心有不满呢?至于怨毒,那就更是万万没有了,莫说别的,十四可是儿臣嫡亲的弟弟呢。”
康熙听罢面露欣慰之色,点头道:“深明大义,心胸宽广,极好极好。如此看来户部这事交由你去查正是最合适不过,若是遇着了难处来找朕便是,这一次定要查个干干净净才成。”
胤禛恭敬的眼眸适时的深深低下,掩住了那其中的喜悦和得意,在康熙面前的,仍旧是那淡漠安然,沉稳老练的雍亲王胤禛,如平日没有任何两样。
胤禛这一次果真查的极快且狠,先是将那份名单上的人一一列了出来,择了那些挪用名目的先行盘查,其中竟有将近七成的人皆是打着挪用的名号。这群人一听康熙应允了此事,心惊肉跳的忙不迭往胤禛府上送了礼去,可是胤禛却下了令,那些东西连府门也不许入,一干人等尽数不见。众人这才明白,这冷面王此刻是铁了心要给他们放一次血,这回若是没有人狠狠的疼上一场,只怕这事儿就算过不去了。
“这法子虽见了些效果,可仍是不能连根拔除,皇阿玛不愿大动干戈,只让他们交上银两来便算了事。可这些贪官哪个肯割肉喂鹰呢?这交上来的银两,还不知来路如何,只怕又是鱼肉百姓而来。”
胤禩听他如是感慨,不由劝慰道:“这事儿不必急于一时,小有成效总归也是好的,来日方长。”
胤禛眸子一亮,攥住他的手道:“你说的极是,来日方长,往后我定要重罚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