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九朔怔住了,脸色刷白,“夜离影,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么!”
“我知道,我从没像此刻一样清醒过,你一直在骗我,全是在骗我,你是一庄之主,一方俊侠,你有你的名声,有你信奉的教养,那些全都拖累着你,约束着你,所以你能像一般的强盗,贼人一样用诡计害我,所以你不敢杀我,你却又不想让我让我发现这个事情,所以你才一直跟着我,一直骗我!”
“夜离影,你就是这样想我的么!?”方九朔眼中燃起了熊熊大火,她的纤长的身影那大火中燃烧,他想要将她烧成灰烬,然后,他就一口将这灰烬吞了,叫她再也不能胡说八道,他咬牙道,“我要杀人,还需要找什么理由么。”
“不需要么,你要杀慕容倾煜,你怕我从他口中知道这个秘密,你不是一样说,你想为你父亲报仇,你不是一样做出一副孝子模样。”
“慕容倾煜确实是杀了我父亲,这是事实,不然,我断不会为了任何理由滥杀无辜”方九朔暮然低声,伸手扶住额头,“我承认,我也有私心,我急着想要他死,因为我不想你知道,是,你说的对,我的父亲他杀了夜前辈,他为了点绛唇,背叛了慕容王爷和池穆风,我也是才知道的”
方九朔本想将这些秘密保留到死,却不可能了,是了,他自以为自己的父亲一生正直,却原来是个贪恋‘俗物’的小人,连他自己都不愿相信,他的父亲为了‘点绛唇’,表面上装着仁义为了挚友之子赴汤蹈火,暗地里却赶在前了头,谁晓得,他自以为可以得到的‘点绛唇’,并没有找到,所以他只能杀了人,可笑的是,没有得到的东西反而惹了慕容倾煜的觊觎,用以更为卑劣的手段,招来了无妄之灾。
或许,这些事,他永远都不该知道,若是他没有爱上她,他会叫她轻易的偷了他的东西一走了之,叫他不得不追着她么?若是他不曾在雨夜的破庙被她刺伤,他会在那样巧合的时间赶上罗家的灭门,并且遇见性情古怪的罗鸣么?又或者他不在乎她,他会交付了重要的东西,从罗鸣前辈口中知道一切么?
她说他骗她,他没有想要骗她,他知道的是那样的迟,可是,难道要他放弃她么!他不是没有试过,只是不可能,再见时的冷淡,强装的厌恶,甚至恶语相向、想要她恨他,然后,即便是真的知道了,她或者他,都不会太过于不忍心,可是,终究是不可能的,他不能放开,怎么都不能,所以,他宁愿不做那君子,只要她永远都不知道,可是,她还是知道了
“我是骗了你,可是,你该知道这是为什么的,这是最后的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也只有你,除了你,以后,我再也不会为任何人做这样的事情,”方九朔看着夜离影,他心爱的女子正摇晃着单薄的身子,一幅恍恍惚惚、如坠梦中的模样,他想起他离开的时候,她还病着,她身上有伤,而她的衣裳居然是湿的,他上前抱住她,将自己外袍脱给她,她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哭的狼狈,他吻她的发丝,“小离,我知道你难过,我也知道你不能轻易的原谅我,但是过去的就过去了,你师父将最宝贵的东西给你,他也是希望你快乐的,我父亲欠了你,可是他死了,父债子偿,不如,你罚我赔上一生如何,我将自己赔给你,不对,一生不够,这辈子,下辈子,永远,我只要你,陪着你身边,听你的,对你好,还你以后的笑容。”
☆、第十五章 你要的,我永远给不了。
他紧紧的抱着她,如论如何也不会再放开,即使她咬他,用针扎他,用簪子刺他,他都接受,只是不能放开她,再也不能,他怀中的人忽然笑了下,他环着她腰际的手震动了,无端端的绕上了一缕缕冰凉细长,那是她的头发,像是海上的浮萍缠绵绕在他十指,他知道她解开了自己的发,从那上头取了一个东西,他却不在乎了,只是抱着她,温柔的抚上着她的头发,可是,她居然又笑了下,轻轻的说,“没有了。”
方九朔的身躯莫名的僵硬了,她说什么?没有了?他受了蛊惑的放开了手,缓缓的退开她几步,他外袍落在了地上,被风吹乱在她的脚边,惨白的月光打在她的脸旁,她的脸是埋在冰雪里的汝窑白瓷,无暇魅惑,泛着淡淡的白光,可是,为何会他眨眼的一瞬间,裂出了一道口子,那艳红的液体,是不是盛在白瓷里的丹凤胭脂水,若不是,为何可以那样肆无忌惮的从她脸颊上,那细长的伤口中流出,明明妖艳逼人,却怎么也不是红梅争春的绽放,只是她划破了的脸
他艰难的侧眸,看见了她的手,她手中握着的是那支艳红的发簪,簪尖上那圆润的红珠子,像是红烛未流尽的残泪,一滴一滴的落在地面
“方九朔,你说,我到底是哪里好,脾气差,又冷血,又水性杨花的,怎么会招你喜欢呢?你说你喜欢我,我就相信你,可是,为什么?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我已经把我最宝贵的东西给了你,你这样骗我,是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
她从他震痛的双眸中看着了自己的脸,左脸颊的位置一道细长的血红伤口,从眼角泪痣一直蔓延到下颚,丑陋叫人无法直视,疼痛着在冷风中撕裂、溃烂她朝后退着,边退边哭,她告诉自己不要哭,却还是忍不住哭了,哭着说,“还有这个,除了这张脸,我真的再也想不到了,可是方九朔,你看见了,就连这个我也没有了,我再也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了,什么都没有了。”
林中的风撕扯着,摇曳的树影狰狞成一只只残暴的野兽,扑在他的身上,张着血盆大口肆意的撕咬,腐蚀他的心脏,纵使他武功再好,却再也无力逃开
她怎么敢!
怎么可以这样!
这样伤害自己!
方九朔几乎是花尽了一生的力气,才迈出了步子,走到她跟前,他平静的从袍袖里衣里扯了一块柔软的里衣白布,覆在她受伤的脸颊,“药。”
“我没有药。”
“没关系的,小离,不要怕,我带你去看大夫。”他说。
“没用的,没有用的,没了,已经没了,再也没有了,方九朔,我再也不能给你什么了,求你了,滚罢,就当我们从来没认识过,你欠我的,我不要了,我再也不能给你任何东西了,你滚。”夜离影的身子激烈的摇晃着,手中的簪子在空中挥舞着混乱的弧度。
方九朔的大手截断了她簪子的弧度,狠狠的,颤抖的,他看着她的脸,“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么,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我么,我要什么,我想要你什么,夜离影,你就是这样的么,你就一定要践踏你自己,还有我的么,你以为你到底伤的是谁,是你,还是我我不在乎,根本不在乎,不要说是划了一道口子,就算是划了满脸的口子,我都不会在乎,可是,我发现你似乎从来都不懂!”
“我是不懂,一点都不懂,我也不想懂,我只知道我身上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了,什么都没有了,我也不想从你那得到什么所以,你不要说了,一个字都不要了”
夜离影开始摇头,不知道是头痛,还是腹部痛,还是心痛,还是脸痛,还是浑身都痛了,她用手敲自己的头,“你滚罢,永远的离开我的世界,滚!滚!滚!我不要你了,再也不要了。”
“夜离影!”方九朔咆哮了,修长的指尖在月光里铮铮作响。
“不要叫我的名字!永远都不要,因为你不配!”夜离影残忍的说,她不要听见他的声音,不要听他叫她的名字,曾经是那样的美好,此刻却是无限的嘲笑讽刺,她捂住了耳朵,可是满手的血是那样的刺眼,似乎她的脑袋都装满的血,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变的那么难受,为什么又是这样的可怜呢?
耳边暮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紊乱虚弱的咳嗽声,像是针扎的咳嗽声,是了,她怎么会忘了有人比她更加可怜,这次她是如此轻易的松开了方九朔的牵制,她走向了慕容倾雪,她几乎是跑了过去,蹲在他身侧,她要握住他的手,像是握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可是,似乎慕容倾雪也将她当做了救命的稻草,在她伸手的时候,他早就抓牢了她的手。
他望着她的脸,可是,他忘了他看不见,只好伸出手痛苦的摸她的脸,夜离影没有动,他也没有真的摸,悬了半空的手又缩了回去,他的嘴唇颤抖着泛着病态的乌紫色,“阿离,你真是傻瓜,你这是为什么呢?”
“求你,不要说话,慕容倾雪,我求你,我头痛,我不知道求你,不要讲话,我什么都不想听了”夜离影被他抓着的手不住的颤抖着,她说的混乱,慕容倾雪却什么都懂了,她是那样可怜和无助,心慌意乱、心灰意冷,他轻声道,“好,我知道的。”
夜离影没再说话,慕容倾雪仍旧在咳嗽,说话都显得吃力,他低低的发出一些声音,夜离影静静的听见了,他再叫‘阿煜’,她道,“我也知道了。”
杜英林如坟墓的寂静,那颤抖的两人早不知去向,夜离影低语道,“怎么会?”
慕容倾雪断断续续道,“阿煜的武功不是最好,一直没有人杀的了他,只是因为他身边的人是顶好的,所以我知道习毅想要杀了阿煜,习毅他一直不愿意我受伤我知道的。”
慕容倾雪的话将将说完,只见一个漆黑的人影从高处落下,紧随着又是一个人影随着跃下,前一人正是重伤的慕容倾煜,后又一人便是习毅,慕容倾煜漂亮的指尖正拿着一片细长的杜英叶子,他正将叶子放在唇边,想要吹起扰乱人心的调子,一个尖锐的音律刚出,习毅的剑就对准了他的脖子,“莫要在耍什么心机,此处便是你的藏身之所。”
“不可以!”夜离影高声道。
习毅朝世子望了一眼,道,“便是世子一辈子都不原谅我,我也认了。”
慕容倾煜嗤笑了下,眼光望向了与慕容倾雪孑然相反的方向。
夜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