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玉转身出了庙,我横眉冷对的盯着门框,狠狠的拍了拍被他丢在地上的那个包袱,灰尘顿时四起,把我呛个半死。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卑躬屈膝不说,还得赴汤蹈火。
我解开包袱,里面有套女子穿的青色布衣,还配了两根扎眼的红头绳。我身上这一件已经再不能穿,管不得好不好看,只得先换了再说。草草绑好两根辫子,我一身青葱般盎然的身姿从破庙里挪出,颜如玉一身白衣如雪负手站在河边,清晨的阳光并不充足,可却宛如拨了一层薄薄金粉,照在他身上,显得格外芝兰玉树。
我不禁感慨,果然,长得像好人的人一般都不是好人,比如颜如玉,但长得不着调的那一个也未必是个好人,比如苏良辰。想到此,我抬起手腕,看见那串翠绿的珠子,又想起苏良辰那日对我说的一番话。
路上行人不算多,颜如玉走在前,心情似乎不错,也不知他到底练得什么邪功,明明昨晚还要死要活的,今儿一早再看的时候,已经面色红润有光泽了,那容色似乎比之前还要更妩媚灿烂一些。难道是虫子的功劳?我一想他吞下虫子的那一幕,不由得喉头一紧,胃底颤了三颤。
“小招啊,走,咱们也去瞧瞧热闹。”颜如玉抬手指了指,只见前面土墙上贴着一张纸,几个人围在一起,正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什么。
这就是噩梦的开始,我从王府的七小姐一夜之间沦落到采花贼手下的使命丫鬟,于是,名字也从招娣,变成小招。颜如玉还甚是满意他改的这名字,他说,犹是这一个招字好到不能再好,招手即到,即到即用,多妙。
于是我只能含恨却微笑的暗咬槽牙,忍,除了忍还是忍,我似乎能感到自己脑袋上正冒着跟颜如玉一样的渺渺轻烟,别说冒烟,就是着火了,该忍还得忍。
“呀,是王府的许七小姐呀,啧啧,真是可惜了。”
“可不,那晚在酒楼里的一幕可是精彩了,那淫贼正要下手,就被王府的人给撞见了,房门推开,许七小姐的衣服早都给淫贼扒光了,后来王府的人追出去,那姑娘就被淫贼给光不出溜挟持走了,一件衣服都没穿,唉,以为只奸不杀,真没想到啊,死的太惨了。”
“我看见了,我全看见了,可别说了,许七小姐真是天生尤物,肥胸宽臀,细腰长腿,那一身蜜色皮肤跟缎子那么光滑,倒是便宜了那淫贼,一夜颠鸾倒凤,正可谓妙不可言,死一次也甘愿啊。”
“我也看见了,她屁股上还有颗痣呢,我在下面看的清清楚楚的,就在这。”说着那下巴上还没来及长毛的黄毛小子,配合的指了指自己的屁股,一脸贱笑:“好大胸,一只手都抓不住,像是赵婆子家卖的西瓜。”
“你小子东西还没长全呢,论这下流功夫,你可齐了。”
中年男人语毕,几个猥琐男人笑作一团,倒是弄得那黄毛小子面红耳赤,急急道:“你们知道什么,我也不是没尝过女人味道,妙着呢,我一夜来个十次八次,弄得隔壁家的小金玉哭爹喊娘的,她抓着我不放,就为了她叫的太大声,我踹了两脚都不管用。”
“我说小七儿,你这嘴上功夫可比你裤裆里的东西争气多了,赶紧回家卖你的豆腐去吧,迟了的话赚不到银子,吃不饱饭,看你的小金玉还不知道在谁的床上叫得欢呢。”
那被称作小七儿的黄毛小子,一张脸青白交映,刚一调头,看见黑粗眉毛,眼角下一枚铜钱大的黑痣的我站在他身后,冷不丁的倒退两步,顿时火冒三丈:“真他娘的晦气,什么怪物都能遇见。”
几个男人看小七儿扭头走了,也相继散开,我直直望着墙上那张黄纸发呆。从丹田处油然而生的不是怒火,而是一腔鲜血,我伸手扯下那张告示,抖了再抖,真怕一张嘴,喷出一墙的血。
颜如玉走至我身侧颇为置身事外的道:“不知道那个卖棺材的看见了会怎样?”
我斜眼看他,他若无其事的朝我耸耸眉毛:“回不来也是好的,这奈良县里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许是对那卖棺材的还余情未了?再或者另有其他相好的了?”
颜如玉扬着一张俊脸朝我贴的更近,风骚的眨了眨眼:“小招的脸怎么狰狞成这样?”
“因为她肚子里的虫子很火很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招娣冥婚
不管是我在生气,还是肚子里的虫子在生气,总之,许招娣横赤身裸/体,被采花贼奸/杀而横死郊野的新闻还没等太阳落山就在奈良县里迅速传播开来。
这远比当年许来娣的若干为天人称赞的作品更有吸引力,事实证明,舆论有时候跟正义和学术无关,跟传播体的文化基础也无关,它完全只是满足了人与人口口相传的快/感罢了,它的价值其实很傻很廉价。
而对于我来说,除了看到世人恶俗而不堪的以讹传讹的本领之外,只能自我安慰的认为,误传也罢,造谣也罢,权当是给奈良县所有适龄女子敲一个警钟,不知道这算不算给自己积了点阴德。
“我说小招啊,名誉什么的都是浮云,生不带来,死了给多少也没用,既然你有心离开奈良县,就看淡吧。”颜如玉拍了拍我肩膀,一张脸格外肃穆,那样子倒真像是发自肺腑的安慰我。
“你看我,走到今天地步,全都是仰仗一张坚韧不红的脸,还有什么比自己身家性命更重要呢,这些老百姓的唾沫难道还能淹死你不成?”
“公子,您这是在安慰我吗?”
颜如玉点点头,不置可否:“当然。”
我面无表情的挪过眼,不咸不淡的答他:“我这里谢过公子好意了,您还是不要安慰的好。”
“为何?”
“因为你越说,我就越绝望。”
“我说小招啊,你可知我从前那十几年都是怎么过的?穿不暖,睡不安,日日担惊受怕,苦不堪言,根本是你想都想不到的,你现在受到的这些简直就是九牛一毛,比起我当初啊,哪里能相提并论”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我听得耳根都疼:“公子,您不打算买东西了吗?”
颜如玉眉毛一挑,定定看我:“我这可都是经验之谈,教里多少教众问我讨,我也只是只言片语,哪里肯这么掏心掏肺的言传身教,我说小招,你性子可不要太倔强了,女人还是柔软一点的好。我跟你说,教里还有个没人要的女人,她就是平日里太过偏执自以为是,所以注定这辈子都不会有男人看上她”
又一柱香的时间过去,我不仅耳根发疼,连头皮都跟着发僵:“公子,您口不渴吗?”
颜如玉眉眼轻撩,一只手拨了拨自己颈间的发,似乎已经完全屏蔽了我的问话,娓娓道来:“你与我这一道走,若是我高兴了,就允你跟着入教,为我座下的教民,魔教讨生可是不易,今日这些话,你可不能当做耳边风,要牢牢记在心里,好生思量思量。你说我们这么有缘,千里相会,又心有灵犀,若不是看在这份上,我这些经验之谈万万不会传授于你,就这样吧,这路上,你可与我一道学武,你若有修为,就由你继承我的衣钵”
我已经算不清到底多少柱香烧过去了,颜如玉宛如秃和尚念经般的自言自语已经彻底攻陷了我最固若金汤的耐心防线。
许来娣曾说,招娣的好脾气天下无敌,就算准备手刃仇人,也会含笑的转过身,提起菜刀,然后婉约而慈眉善目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就是所谓的笑面虎。
我不否认,我这人唯一的优点就是善良而中庸,可什么好脾气也都是有底线的,我对着唐僧念经般的颜如玉,再也提不起微笑,在我眼前,天地之间,只剩下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还有那不急不慢,缓缓徐徐的语重心长的声调。
面皮在颤抖,太阳穴处在抽疼,四肢虚软无力,目晃不可定焦,呼吸急促,心跳偷停,我幽怨而虚弱的看了他一眼,于是自认倒霉的调过眼,认真的走路,走的很认真,很卖力,像是要把石板路踩穿出一个洞那么用力。
人不是该贵在有自知之明吗?还应该懂得过犹不及,或者赠人玫瑰手留余香之类,颜如玉这完全是打算与我玉石俱焚的招式啊,可就算我不嫌烦,难道他就不累吗?
初夏的晌午还是很热的,走了许久,已是汗流浃背,又不敢搽脸,生怕早上刚涂好的木炭灰被抹下来。颜如玉走在我身侧,倒是一身清凉舒适,他还在耐心的给我讲那些不为人知的,所谓的人生历练。
其实,将我跟他连在一起的,无非是一只幼时无足轻重,可大时却相貌丑陋,又恐怖之极的虫子,虫在,人在,虫不在,人走,就这么简单。
我没打算听明白他的胡言乱语,而是正盘算着怎么卑躬屈膝的委曲求全,取了蛊之后就溜之大吉,只是他唠唠叨叨的让我实在无法聚精会神的思考问题。听他那一番似乎准备跟我耗到天长地久的架势,我不禁暗翻了个白眼,站定某一处,一步不再动。
“小招?”颜如玉跟着停了脚,扭头看我。
我沉默且友好的指了指身后,不肯再说一句话。
“小招饿了?”
我点点头,非常自然的朝他伸出手。当主子可不是随口说说,既然享受到了崇高的待遇,总要付出点代价,比如成为有实无名的衣食父母之类。
颜如玉弯弯嘴角,从腰间卸下锦带,口朝下颠了颠,才只有一个铜板极不情愿的掉在他掌间。我眉毛挑得老高,心里有种不祥预兆,再抬眼看他时,只见男人一脸春光潋滟,绝对没有一丝牛皮戳破的羞涩,而是无比坦然的朝我道:“啧啧,只剩下这最后一个了,这可怎么办?”
果然,人还是要无耻卑鄙一点方才好过啊,像我这么谨慎而自律的人,只有被欺负的份,我动作利落,在颜如玉合拢手掌之前,准确捡出那只铜板,走到铺子门口:“老板,拿三个馒头。”
身后还有颜如玉赞叹而满意的一句:“不错,你这孩子资质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