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子,好巧,这奈良县城真小,这样也能遇见。”
苏良辰有节奏的摇着那柄纸扇,要多悠哉就多悠哉的神态,向我走过来:“有缘千里来相会,看来我跟许七小姐缘分不浅啊。”
我嗤之以鼻,却要在丁墨谙面前保持大家闺秀该有的风度和教养:“苏公子说笑了。”眼色一挪,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这位是苏公子的朋友?”
苏良辰笑笑:“这位是京城来的杨捕头,正是为了这些日子闹得奈良县不安的采花大盗一事前来,之前家妹也曾与那贼子碰面,但幸好被及时发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说着,杨捕头朝我们颔首,我俯了俯身,面带微笑以表敬意,心里却是不断嘟囔着,极尽恶毒的诅咒。
苏良辰突然往前两步,走到我面前,毫不避嫌的弯下身在我耳边轻声问:“你该不会心里在想着,那骚扰家妹的采花贼就是我本人吧?”
我身形一滞,这人还真有自知之明,接着又听他跟着说:“如果对象是许七小姐,让我爬房上树,或是夜闯王府挨狗咬,我也心甘情愿啊。”
语毕,苏良辰站直身子,朝旁边的丁墨谙拱拱手:“丁兄若是不嫌弃,等他日有空闲不防到苏府走一遭,苏某有一套史论,读到一些艰涩难读的地方,在下反复琢磨,还是不能读懂,听闻许七
小姐对丁兄的赞美之词后,苏某深信,这等难题,奈良县除了丁兄无人能解。”
丁墨谙这呆子竟然也欣然接受苏良辰的狗屁歪理邪说,微微扬起嘴角笑笑:“苏兄严重了,如果有丁某能帮得上的地方,尽管说,丁某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良辰眉开眼笑,挤到我跟丁墨谙中间,非常自然而然的道:“既然如此,那就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就跟着苏某来苏府做客,刚好杨镖头也在,大家交个朋友。”
丁墨谙还没发话,我断然出声:“不必了,太麻烦苏公子了,刚好府里还有很多杂事需要我去做,夫子还要给家宝教书,我这就跟夫子先行告辞,等日后有机会再过府一聚。”
话才说完,苏良辰动作快如闪电,我感到手上一空,等再张眼望去的时候,他正站在离我不远处,且恬不知耻的撕掉老板帮我包好的书皮一角。
“你”
苏良辰抬眼,笑容灿烂如五月晴空般,万里无云,明媚的能刺瞎人的眼:“原来许七小姐的杂事就是这?”说着扬了扬眉梢,面露狞笑,顺手扯住破损的一角,颇有些让我抓狂的,缓慢的往下扯。
“刺啦”一声,像是剪刀眨眼剪断我脑袋里所有敏感的神经,我动作丝毫不逊于他,决然的一把按住被拉掉的一大块破口,挡住丁墨谙的视线,态度尚好:“既然苏公子这么坚持,那我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我们出门必须要跟家父招呼一声的,不如这样,让这小厮回去报个信儿,我就跟夫子先同苏公子过去。”
苏良辰弯弯嘴角,眯眯眼,心领神会的把书塞到我手里,好脾气的道:“就按许七小姐说的办就是。”
我那个恨啊,咬碎槽牙都不能解半分,转过身对着书坊小厮而语,小厮聪慧,点点头,抱着一摞书往回跑。
我笑如春风,匹配苏良辰脸上的五月艳阳,就是一副春光好的美图。路上丁墨谙目不斜视,也不曾问我何时与这苏良辰如此热络熟稔,这让我多少有些心酸。
苏府比想象中的气势磅礴,别看苏家是世代做棺材的,但从大门外看来,谁也不知道他家到底干嘛的,气派嘛,是不分行业尊卑的。
“许七小姐,请。”苏良辰伸手,态度良好,俨然没了当初大街上,怒撕书皮时的邪恶狞笑。
我也不示弱,提着裙子先行而入,朝后面跟着丁墨谙小声道:“夫子,小心门槛。”
苏良辰的脸像是渐慢展开的蔷薇花,朝我大放异彩之后,慢悠悠的打头走了,我断然认为那是吃瘪的表现,至少是心里憋屈却不敢发作的表现,就象我,在这种方面上,我也有同苏良辰异曲同工之妙,那就是表里不一,外加邪恶而闷骚。
苏府的茶很香,金丝碧螺如斯珍贵,连我们王府上都很少喝到,而他们竟然端出来待客,茶香四溢,缓缓浮动在厅堂之间,的确美不可言。
不过棺材世家就是棺材世家,你看看这紫檀木泛滥的苏府吧,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是懂木材的,因为木色沉重晦暗,整个厅堂就显得十分阴森,更凸显了苏家世代相传的祖业风格。
这让我想起我家祠堂里供着外公几代人引以为傲的屠户之宝,两把剔肉的尖刀。明晃晃的大刀被别在墙上,尤其到了夜晚,月色一晃,让人心寒胆颤。
茶还没喝几口,椅子也没坐热,门外传来小厮通报的声音,随着小厮身后的是一道翠色身影,我一见,笑了,苏良辰一见,也笑了,但却是被我算计之后,不得发作的假笑。
“招娣。”
“六姐。”
这里上演的是一出姐妹团聚的戏码,厅堂里坐着的另外两人不知该说些什么,尤其杨捕头,绷着一张脸,显然是不打算欣赏这温馨的一幕,所以有些不耐。
“苏良辰,你府上来了贵客吗?我听小厮说招娣跟丁夫子来你府上做客,我就跟来了,你不介意吧。”
“自然不介意,许六小姐这边请。”苏良辰维持着君子该有的风度,迎着许来娣上座,还要奉上美好的金丝碧螺。
“苏公子,就上次那贼子入苏府盗窃的事,我需要跟你再问个仔细,尤其苏小姐曾经直面过那人,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跟另妹见上一面。”杨捕头开口,果然有捕头的风范,字正腔圆,义正言辞,雄风立刻压倒在场另两个雄性物种。
许来娣闻言,扭过脸去看杨捕头,她倒是大方,眼光像是抛出去打狗的肉包子,注定一去不返。
不过那杨捕头也是一方人物,任凭许来娣的眼光有多坚忍不拔,都丝毫不受影响,用一种理智而沉静的方式与苏良辰轻声交谈着,对许来娣的热情熟视无睹中。
我推了推许来娣的胳膊:“回神了六姐,你不要这么肆无忌惮,多少顾忌下爹娘的老脸,还有外公一把老骨头。”
许来娣目色崭亮:“招娣,你看,这杨镖头才是真正的男人,真是英俊。”
我扯了扯嘴角,对着不远处品茶的丁墨谙,施以不着痕迹的妩媚一笑,然后声小如细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苏良辰这肥肉不新鲜了吗?这么快就被你给无情的抛弃了。”
“许招娣,这杨捕头怎么说也比丁墨谙要好吧,但说苏良辰也比他强啊,你到底纠结个什么劲儿?”
我一怔,笑容还僵在脸上,侧过眼看许来娣,但见她还在目不转睛的在看谈话中的两人,若无其事的跟我说:“我认识你十六年,你喜欢丁墨谙我会看不出来?你这种人几时那么热情过,以前你成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热脸贴冷屁股都在所不惜,瞎子也看得出来,何况我还不瞎。”
见我没声响,她接着说下去:“罢了,我劝你把你的满腔爱意掐死在心肝脾肺里面吧,一来爹娘不会同意,外公一定宁愿把你送尼姑庵里做姑子,也不会把你白白送给丁墨谙这种清高孤傲却穷困潦倒的书生做媳妇的。
二来,你看丁墨谙那不动凡心的柳下惠姿态,也知道就算他看见你玉体横陈,就跟看一根削了皮的白萝卜没差,根本就是没感觉,你说你一意孤行有啥好处?”
我咬牙,憋出一句话:“许来娣,你这话真损。”
许来娣无谓:“更损的我还没说呢,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妹妹的份上,我一定说的你走出苏家大门就悬梁自尽了。”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看你见到苏良辰的那样子,就跟流浪狗见到了肉骨头,好歹我还是矜持的,没你那么热情奔放。”
“我说许招娣,你这顽固偏执的脾气是跟谁学的,我是你姐,长姐如母,你给我听点话,以后离丁墨谙远点,那就是一个出土的破花瓶,看看可以,给你,你一点用处也没有,说不定装水还漏呢,你说你摆着他干嘛,占地方。”
“丁墨谙如果是破花瓶,苏良辰估计就是一破夜壶,你还不是当个宝了?”我话刚说,就看见苏良辰似乎听见了一般,扭过头朝我们这边笑笑。
我歪嘴:“啧啧,还是个做残次的夜壶。”
许来娣终于把如胶似漆的目光从杨镖头身上撤走,转过头看了看我:“许招娣,自问我这十九年的道行还没能把你彻底扳倒,不过我觉得苏良辰有这个潜质。”
我斜眼看她:“很好,这就是这么多年我跟你学到的精髓所在,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许来娣若有所思的朝我道:“不对,是苏良辰狡猾阴险的招数,实在让人防不胜防啊。”
“许来娣,你终于说出一句人话了,那个苏良辰正如你所说,阴险,狡猾,还不要脸。”
丁墨谙坐在不远处,看着我跟许来娣交头接耳的样子有点莫名,目光不时飘过来,可我愣是一次也没跟他对上过。
“许招娣,我跟你打个赌。”许来娣信心满满。
“什么?”
“就赌丁墨谙喜欢我,你赌不赌?”
我一顿,僵硬的扭头看她的眼:“许来娣,你被苏良辰传染了,原来不要脸也是传染的。”
许来娣不以为然:“他看我会脸红,说话会结巴,见我会低头,还会偷瞥,典型的春心荡漾加暗恋,应该是被我的无双才华给彻底征服了,可其实我要征服的可不是他,怎能就这么刚好的碰上死耗子了。”
“许来娣”我咬牙切齿。
“招娣,你要勇于接受现实,醒醒吧,丁墨谙是螺母,可你是擀面杖,山无棱,天地合,你们都不会成为一对的,所以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乖,听话。”
我有种掀桌而起的冲动,然后把许来娣掐死在原处,可我不否认,到底她疯疯癫癫的话里还是有些道理在的,让我无所辩解。
于是我含恨而不甘的扭过头,试图死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