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在那里呀!
心跳如擂,情难自禁。
皇太极!皇太极皇太极
“站住!”守在汗帐外的正黄旗士兵手持长枪拦阻我,我略一扫目,足足有二三十个人,不由头皮一阵发麻。正琢磨着接下来是硬闯还是放声大叫把皇太极引出来,倏地身后探来一只大手,一把捂住我的嘴,跟着腰上一紧,多尔衮拽住了我,武断强硬的把我往回拖。
士兵们面面相觑,不敢阻拦,傻傻的呆愣当场。
“蠢女人!想找死也拜托你找个好点的地方死去!”他恨声咬牙。
就在多尔衮不顾我的挣扎,带着我重新跳入沟壕的同时,我分明看到对面黄色帐帘哗啦掀开,由内鱼贯而出四五名佩刀侍卫,随即帘后闪过一道黄色身影,略低了头稳步迈出。
我浑身剧震,陡然间忘记了挣扎,两眼发直的盯着那抹熟悉的身影。
眼泪潸然而下!
他就在那里呀!近得似乎只要我大喊一声,他就会像以前无数次的那样,回头对我报以温和一笑。
可是我发不出声!我喊不了他!喊不了这个在我心里念了千百回的名字!
在多尔衮钢铁般牢固的钳制下,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低声和身边的侍卫喁喁细语,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环顾四周,然后紧了紧领口的狐裘,重新返回帐篷。
怅然若失,多尔衮什么时候放下了我,我也不知道,只是默默抽噎,无声的流泪。
“你还哭?老天啊,要哭的那个人应该是我才对!你知不知道,刚才若非我拖得够快,你此刻铁定已经人头落地。”他伸手一指对面营帐,气势汹汹的教训我,“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大金国聪明汗王龙帐,刚才那个人就是我的八哥,大金国汗”
我一掌推开他,吼道:“谁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怒火中烧,想到他方才的无礼轻薄,真是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发,恨不能手里有把刀子一刀捅了他。哦,不对!是一刀阉了他,省得他留着那祸根再来残害无辜少女。
“我多管闲事?”他怒极反笑,“嘿,敢情你天不怕地不怕,不把爷当回事也就是了,居然连我八哥也不放在眼里么?你是真没领教过他的手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捏死你就好比捏死一只小蚂蚁那么简单”他冷冷一笑,“别说我是在恫吓你,事实上那些曾经敢于忤逆他,和他作对的人,如今不是一个个的作古化灰,也定然是身陷囹圄,死期将近!”
心里莫名一紧,我喉咙里又干又涩。作对的人难不成是说三大贝勒!那么代善他
才欲张口探问,蓦地头顶洒下一片困惑的声音:“哥,你躲这下面做什么?”
倏然抬头仰望,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屈膝蹲在土沿边,清爽俊秀的五官上刻有三分阿巴亥的影子。他神情漠然的扫了我一眼,视线仍是挪回多尔衮身上:“快些上来”
我下意识的垂下眼睫,比起四年前,此时的十五阿哥明显添了一份肃杀之气。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出阿巴亥被逼殉葬那晚,多铎欲哭无泪的悲伤眼眸,我胸口顿时堵得发慌,方才还对多尔衮又嚷又吼的,这会子那股气焰却早给多铎彻底浇熄了。
“何事?”许是见兄弟蹙眉不悦,多尔衮便也收了玩笑之心,难得正经的问了句。
头顶半天没吱声,我不安的挪了挪身体,屈膝僵硬的肃了肃:“我先告退。”
才往后退了一步,胳膊上猛地一紧,多尔衮拉住了我,笑说:“真是奇了,在我跟前没大没小,蛮横无礼的像是疯妇。怎么一见我十五弟,竟又乖得像只小猫了?”我不耐烦跟他拉拉扯扯的,连连甩手,他却只是拉紧我的衣袖,不依不饶的追问,“难道我看上去比多铎好欺负”
强压的怒火噌地又直蹿了上来,我才要发飙,头顶的声音已是甚为不耐,抢先喝道:“哥!你怎么老爱跟这些娘们缠一块,我有正事跟你说,你听不听?”
“说!”简简单单一个字,听起来似乎比多铎更为不耐,“但如果是十二哥的事情,那就别再在我跟前提上半个字。你叫他趁早打消念头,那种蠢话我已经听了不下百遍了,不想再听。”
多铎表情一僵,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转瞬即逝,没留下半点痕迹:“不关十二哥的事,是岳托”
“岳托又怎么了?”多尔衮示意我爬上去,我没理他,他反手抓住我的腰,猛力一托将我架了上去。多铎原想闪避一旁,可也不知身后的多尔衮给他打了什么眼色,他竟板着脸不情不愿的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拉了上去。
多尔衮身手敏捷的从沟壕里翻爬上来,利落明快的掸落身上的尘土:“说起来昨儿个夜里起大雾,我和岳托、七哥、十哥他们几个都走散了,也不知后来情况如何。祖大寿那老小子该不会使什么诈,趁机落跑了吧?”
“这倒没有。”话锋一转,多铎降低了声音,“岳托昨儿个比你早回营为了五哥被废的事,他居然胆敢直言冲撞大汗。你说他这小子是不是不要命了?”
多尔衮浓眉一挑:“岳托这小子有点血性,比他老子强!”顿了顿,脸上滑过一抹不屑的冷笑,“他老子是个软蛋!”
我闻言大怒,火冒三丈的瞪了多尔衮一眼,他正巧背对了我没有瞧见。可我这一举动却恰恰被多铎撞了个正着,他面上渐现狐疑之色,我忙诺诺的低下头去。
多尔衮找了个大石头坐了下来,指着多铎说:“你接着说,岳托替五哥鸣不平,那大汗什么态度?”
“还能如何?要怪只能怪五哥性子急躁,几句话不合,公然顶撞大汗不说,竟然还冲动的在御前拔刀相向这和硕贝勒的封号被废,那是意料中事。”
“意料中事?呵呵那倒是的确是意料中事。”多尔衮打了个哈哈,一惯嘻笑的口吻突然变得凝重起来,“十五,八哥的心思你能捉摸到几分?御前露刃,五哥之所以会那么冲动,我看其实早就在八哥的谋算之中,他骂五哥什么来着?你难道不记得了么?”
多铎皱眉:“难道大汗故意的?”
“谁人不知我大金聪明汗素来睿智冷静,你就是拿枝箭镞指着他的脑袋,他也未必会有半分动容。为何独独在这场无谓的争执中,他会对五哥的言辞犀利,竟然失了常理般破口大骂?甚至还用词狠毒,一语刺中五哥要害!这分明就是要将五哥气得跳脚”
我站在一旁,心急如焚。有心想问个清楚明白却又不敢轻易出言打岔,这会子听他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喁喁对答,真好比将我搁在了烧沸水的蒸锅里,里外煎熬。
我不清楚莽古尔泰出了什么事,但听起来好像是三贝勒的封号被废了——这的确是意料中事,早在皇太极登上汗位那一刻,就注定了的。他不可能容许长期间的四人南面并坐,共理朝政。
要坐拥江山,做到独裁独权,必然得翦刈一切竞争对手。
我此刻唯一担心的只是代善!不知道他在这场风波中,又是站在怎样的立场来对待。
多铎沉吟片刻:“那天大家情绪都很激烈冲动啊,我看不出大汗哪里像是在作假,他骂五哥凶狠残暴、手弑亲母,也确是事实啊”
“得了,多铎!你”多尔衮指了指多铎,欲言又止,“唉,算了。你接着说,接着说岳托现在怎么着了?”
“还能怎么着,和五哥一般下场,夺了和硕贝勒的称号,降为贝勒,另外罢去他的兵部之职。”
这下连多尔衮也坐不住了,从石块上一跃跳起:“这么严重?”转念一琢磨,“是了,大汗这是杀一儆百呢,岳托是他的亲信尚且如此重罚,这下子旁人可再不敢替五哥求情多言啊,好啊!去年阿敏才被罚终身幽禁,今儿个转眼就轮到老五头上了。三大贝勒一下就去了两,且看老二接下来一个人还怎么唱完这台好戏吧。哈哈”
我越听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只觉得酸、甜、苦、辣、咸、涩种种味道全被打翻了,搅混了,一股脑的塞进了我的嘴里。吐也不是,哭也不是,笑更不是
多尔衮拍手称笑,那般无邪的笑容浮现在他脸上,令他看上去真像是一位毫无心机、天真忱挚的顽皮少年。可惜我现在却再不敢小觑他,把他想像成如表面那般的纯真无知了。
摄政王就是摄政王,虽然年纪尚轻,可是他的锋芒已显,虽然他收敛得较为沉稳,但是比起我打小看惯的皇太极而言,多尔衮还是略逊一筹。
“女人,过来!”多尔衮忽然向我招手,脸上挂着坏坏的笑容。
我不进反退,瑟瑟的往后挪了两步。
“又想跑?”他冲上来一把捉住我,“爷肚子饿了,没力气再跟你完追逐游戏,乖乖的跟我回去吃早点否则爷饿慌了,可是会饥不择食的。”
他言语暧昧猥亵至极,热辣辣的呼吸从我耳朵里直灌而入,我放声尖叫,低头张嘴一口咬在他手背上。
他发出一声怪叫,我趁着他松手之际,撒腿就往汗帐那边跑。
“又来?蠢女人!怎么老想找死!尽给我惹麻烦”
“哥——你搞什么?”
“少啰嗦,赶紧帮忙追啊!”
“哥——”
这回我长了个心眼,赶在那黄帐周围的侍卫围上来之前,便早早的迂回绕道,闯到旁边其他的营帐堆里去。
我就是想把事情闹大,越大越好,越乱越好我不介意跟二十多人一起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最好是把整个正黄旗的士兵都给引来,反正外头动静大了,皇太极自然就会出来了当然,前提还得是我有命活到皇太极出现,可别在半道被人逮到,就地咔嚓正法。
就在我满心算计,准备轰轰烈烈的搞出一场骚乱来,突然斜刺里从边上的营帐后闪出一队人来。我跑得正起劲,一个没留神直接撞了上去,当场便把那个领头的男子给撞翻在地。
我仆倒在他身上,左手撑地的时候蹭破了掌心,火辣辣的疼。
那人哎哟哟的嚷起来,估计仰天摔倒时后脑勺磕地上了,撞得不轻。我满心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