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毗伽顿咧嘴一笑;雪白的牙齿仿佛露出了寒光:“阿哥;你当了这么多年俟斤;黠戛斯却还是老样子;你该退位让贤了”
俱力贫贺中一时目呲俱裂;可当他看到毗伽顿身后;一个人缓缓策马上来的时候;他方才明白;今次自己究竟输在什么地方他只知道回纥之主磨延啜在败北之后;便亡命天涯;再也不见踪影;可他根本没想到;对方根本没有销声匿迹;而是藏在了自己这儿堂堂一族之主;和那些被打散安置;生活困苦的回纥遗民厮混在一起;磨延啜竟然能够忍受这种屈辱
磨延啜却不想和俱力贫贺中浪费时间;他深知此次夺权因为一个快字;给毗伽顿出谋划策调走了俱力贫贺中的嫡系;清洗了牙帐中剩下的心腹;剩下的便是把这位前俟斤彻底送上路;因为接下来他们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截杀杜士仪毕竟;之前他派出的那寥寥十数人只是死士;为了能够彻底抹杀杜士仪这个回纥的生死大敌;他不得不用尽了所有的手段;好在毗伽顿也有同样的雄心;在尚未解决外敌的情况下;两人一拍即合
“阿哥;以后等我死了;会下去给你赔罪;现在就对不住了”
随着嬉皮笑脸的毗伽顿一个手势;偌大的牙帐中四处伏兵尽出;冲着俱力贫贺中这只剩下六七百的兵马掩杀而去。事到如今;俱力贫贺中哪里不知道大势已去;乱军之中;他在竭尽全力砍杀了一阵之后;突然冲着自己的弟弟以及磨延啜死死瞪了一眼;发狠似的掷出了手中长刀。随着长刀钉入了一个敌人的胸膛;他自己的身上也一下子插入了四五把刀剑。精疲力竭的他缓缓瘫倒在地;咬牙切齿地迸出了一句话。
“黠戛斯会毁在你们手里的”
然而;不管是否会有那一天;他终究是看不到了
疾驰的马背上;仆固怀恩瞅了个空子;也向杜士仪问出了几乎同样的问题:“大帅;俱力贫贺中就不怕黠戛斯因此遭殃?”
“如果我没猜错;他恐怕也是被人坑了”耳边全都是呼啸的风;说话基本靠嚷;杜士仪也只能言简意赅;“磨延啜应该就在黠戛斯”
当初和回纥那一仗;居功至伟的正是孤军奋战拖住回纥主力的仆固怀恩;因此他听到后一句话;登时勃然色变。此时此刻;众人已经和杜士仪早先就伏下用于接应的五百牙兵会合;可因为之前那一战亦是死伤十数人;军中士气尽管谈不上低落;可终究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身为此次真正负责临战指挥兵马的主将;既然从杜士仪口中得知了这样的可能性;仆固怀恩少不得召集旅帅队正等中下层军官;三下五除二将一系列军令颁布了下去。
首要的一点便是;注意来路时沿路留下的探马的传信;以防有伏兵
事实证明;仆固怀恩的担心绝不多余。在付出还不算大的代价先后冲破两层伏兵圈后;前方终于出现了杂乱的旌旗。自从来到安北牙帐城后;这几年来他是出外征战最多的;此刻不禁认出了其中几个旗号;登时惊咦了一声。
漠北地广人稀;尽管部族众多;彼此之间也要争夺牧场、水源、人口;但仍然有鞭长莫及的地方。于是;那些部族覆灭;抑或是被赶出来的人便三三两两聚集在了一起;成了四处做没本钱买卖的马贼从前;应臣服安北牙帐城的各种小部落再三恳请;他曾经亲自出马;荡平了安北牙帐城周遭两千里范围内的多股马贼;其中就有此刻看到的那些旗号。莫非;这些他认为早已经连根拔起的草原之患;竟然又再次死灰复燃了?
“大帅”
没等仆固怀恩把话说完;杜士仪便若无其事地说道:“我说了;此次的主将是你;除了你的兵马;五百牙兵;连我在内;所有人都听你分派”
这不是杜士仪第一次托付自己大事;可把安全一并委托给自己;仆固怀恩哪里敢有半点疏忽。眼看着他去激励士气;阿兹勒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一夹马腹悄悄凑到杜士仪身边;低声问道:“大帅;缘何不告诉仆固将军;我们还做过其他准备”
“我之前可是早就确定黠戛斯也许会有问题?”
阿兹勒闻言顿时摇头。杜士仪只是说过;要以防万一;此前商议时;就连陈宝儿和张兴也并不觉得;黠戛斯只凭眼下那点实力就敢翻脸。
“那我事先联络的那支兵马;你能保证一定可靠?”
阿兹勒登时哑然;随即再次摇头。尽管那里还是虎牙亲自去联络的;据说那边也给出了拍胸脯似的回复;可终究并非本来就是自己人;怎可全信?
“那我们现在距离安北牙帐城有多远?”
将近三千里
意识到这个问题;阿兹勒顿时悚然而惊。这么说;杜士仪并不是为了考较仆固怀恩的本领;而是此次确实有相当的危险;如果不信任仆固怀恩这个曾经在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智勇双全的名将;不肯撒手放权;只会引来最糟糕的结果
杜士仪见阿兹勒瞬间醒悟过来;立刻退到后头去整顿牙兵;他知道这番说辞显然已经让人相信了。他当然不会告诉这个素来相信自己;更胜过相信任何人;形同自己半子的突厥青年;他并不仅仅是以防万一;而是针对长安那边纷繁复杂的局势;以及漠北诸部的势力分布;磨延啜的动向和黠戛斯内部的暗流;一步一步推敲;反反复复合计了长达数月之久;才确定了眼下这一幕发生的可能性有八成。到了现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已经不需要他再做什么了
安北大都护府后院寝堂;王容不安地来来回回踱着步子;一旁的莫邪垂手侍立;怎么都琢磨不透女主人连日以来究竟是怎么回事。杜士仪此行黠戛斯可以说是准备充分;而且事先早就和黠戛斯接洽好了;又带了仆固怀恩随行;为何王容连日以来就始终是这样心神不宁的模样?还是说;夫妻连心;此时此刻数千里之外;真的有什么事发生?
“夫人;如果真的放心不下大帅;不如我去请张长史和陈司马来商议一下。”
“不用了”喝止了莫邪出去找人后;王容沉思片刻;努力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你之前说过;安北牙帐城中进驻的商旅;多为昭武九姓之人?可曾打探过具体的来历?”
昭武九姓出自西域;可如今却是遍布整个北方;其中多有豪商。此时此刻;见女主人终于转移了情绪;莫邪连忙从怀里找出一册小簿子;翻了几页后就开始了禀报。果然;从康、安、石、何诸姓的粟特豪商;全都在安北牙帐城中设立了自己的店铺;带来了从西域到新罗的各种特产。正当莫邪要禀报这些人各自的来处时;突然被王容打断了。
“贩卖新罗特产;同时又收购马匹的;是哪些商人?”
耳听得莫邪报出了几个名字;王容踌躇了片刻后;便当机立断地说道:“不管他们是什么时候入驻安北牙帐城的;派出最得力的人;不分日夜盯着他们。记住;哪怕摆明车马;让这些人知道有人监视也无所谓。”
“这”莫邪张了张嘴;想要劝谏;却想起王容回来之后杜士仪就说过;夫人的话就是自己的话;不禁嗫嚅着说道;“可这几家商户的买卖都很不小。”
“安北牙帐城不缺商人。”见莫邪先是不解;随即警醒过来;王容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别人既然早已蹬鼻子上脸欺上门来;我们难道不能图穷匕见”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战云再起
黠戛斯收留回纥俟斤磨延啜;勾结马贼;出兵伏杀安北大都护杜士仪;所幸骨利于俟斤鄂温余吾率兵前来相助;杜士仪方才安然脱险
当这个消息传回安北牙帐城之后;上上下下顿时一片哗然;军中更是群情激愤。想当初回纥败北;黠戛斯收容其遗民的时候;就曾经有安北将卒叫嚣要趁胜追击;直取黠戛斯;到后来还是杜士仪搬出黠戛斯乃是大唐属国;还是几代天子都承认的皇亲这个理由;这才安抚住了军中那股沸腾的情绪。等到黠戛斯派使节求情;又是前往长安朝见天子;杜士仪回程后;方才在针对仆固同罗都播诸部的互市之外;又把驳马和黠戛斯以及骨利于都加了进来。
可谁都没想到;和骨利于鄂温余吾俟斤亲自前来洽谈不同;黠戛斯俟斤俱力贫贺中竟是在杜士仪诚意十足亲自前往见面的当口;胆大包天率兵伏杀
留守的李光弼在派出兵马前往接应的同时;心里不止多少次暗自庆幸;这一次跟着杜士仪前往的还有仆固怀恩;如果没有这个万里挑一的猛将在;兴许真的会出现什么万一。这当口;他和仆固怀恩那点不和;他早就丢到爪哇国去了。而骨利于俟斤鄂温余吾;安北大都护府的将卒也无不对其感激备至。想到当初此人亲自率军远道而来;表现豪爽;又和杜士仪约为兄弟;不少人还觉得杜士仪对其太过礼待;可如今回想旧事;无不觉得杜士仪有先见之明。
这样的番邦之主;当然值得礼遇
数日之后;杜士仪这一行人方才跟随前往接应的兵马回到了安北牙帐城。城墙之上;当将士们眼见袍泽中多有损伤;后头的马匹上甚至还驼运了尸体;本就激愤的人群不禁沉默了。等到杜士仪入城进入安北大都护府之后;一个消息方才传了出来。在得到骨利于鄂温余吾俟斤的发兵援助之后;杜士仪竟是令仆固怀恩所部、牙兵以及援军杀了个回马枪;收殓了那些之前战死的将士;也就是如今马背上被驮运回来的那些尸体。
战场上生死无眼;历来若是打了胜仗;死难者的遗体也许还会得到相应的妥善安置;可在逃命的过程中;杜士仪却还能去把这些死难将士的遗体给抢夺回来;上至将校偏裨;下至寻常士卒;一个一个全都异常感动。而杜士仪本人却也不换掉那风尘仆仆甚至于有些狼狈的装束;就这么升节堂;先是当众对鄂温余吾俟斤派来护送他回程的将领表示了感激;随即便环视一眼廷下主将;声音变得异常严厉。
“自从我安北牙帐城建城以来;对于漠北诸部全都是以安抚为主;从未主动交战。就是之前对回纥的那一战;若非回纥旧主骨力裴罗在长安城派人袭杀了殿中侍御史吉温;陛下也不会为之震怒;命我率军攻伐一战既然大胜;回纥遗民遁入黠戛斯;我也不为己甚;前几个月甚至还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