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平安;了却一桩心头大事;等到杜幼麟回到书房的时候;他就专心致志地思量起了今日朝堂上的那件惊天巨变。哥舒翰这才刚走;一夕之间;李隆基把李亨宣召入宫而后软禁的消息;文武官员立刻人人都知道了;而且安禄山的檄文亦是传得人尽皆知;所以今天有不少官员苦苦谏劝李隆基不要中了叛贼奸计;就连杨国忠也破天荒为李亨说了几句话;但结果却是激得李隆基雷霆大怒;竟是就这样撂下群臣拂袖而去。
想到群臣撂在那儿时的一幕;杜幼麟不禁轻哼了一声:“昏君”
只不过;他可不像很多臣子只能在背后捶胸顿足。因为他还刚刚截获了另外一个重要讯息;不能有半点耽搁;竟是连本要去的另一个地方;也只能让从者代劳了。宣阳坊杜宅的仆人看似很少;平素也并不经常到各处串门;但都是父亲给他留下的精细人。很快;他就召了一个从者来;命其前往外公王元宝处报喜捎信;自己也悄悄带着于将出了门
等到信使匆匆来到那座长安城内有名的豪宅时;王元宝亦是正在和两个儿子商量章程;得知自己喜添外孙;他登时眉开眼笑;等那从者从怀中又拿出一封信送上时;他方才稍敛喜色;若有所思地接了过来。
“阿爷;信上说什么;是不是杜大帅有消息了?”王元宝次子王安对于杜士仪这个妹夫总有几分发怵;因此习惯性地称了一声杜大帅。
“说的是另外一件事。”王元宝面色数变;随即把信仔细折叠好放进怀里;又赏了信使;命其回去告知杜幼麟会照办。等人走后;他方才看着两个儿子道;“幼麟的意思是;现在陛下多疑;甚至连太子都因为叛贼奸计而不能幸免;我们最好也不要再呆在长安城;可南下山南道暂避。之前陛下确定安禄山叛乱后;便要杀了安庆宗和刘骆谷等人;可谁想这么些大活人竟然能够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虽满城搜捕却依旧不见踪影;日后还不知道会闹腾得什么样子。
“离开长安?”王宪有些意外;王家基业都在关中;外地固然也有产业;可总不能丢掉根本。他本要反对;可当发现父亲那异常凝重的脸色时;他不禁低低惊呼了一声;“难不成安禄山的叛军还能打到长安来?”
“幼麟在信上说;他父亲早已对此有所应对;但为了以防万一;再加上我王家树大招风;还是避其锋芒为上;以防万一为好。”
既然商定了基调;王元宝严命两个儿子不得泄漏风声;自己却高调宣布要去给杜幼麟的新生子洗三;暗地里却紧锣密鼓地安排了起来。
自打安禄山一反;杨国忠就再也没有闲工夫紧盯着杜家人了。在他看来;安禄山这是自取死路;麾下军将只是被其挟制;一有机会一定会倒戈一击;于是;他一面遏制朔方出兵;一面力荐哥舒翰前往洛阳主持防务;又对朝中隶属于安禄山一系的官员进行大清洗;顺便安插自己人。至于太子李亨的意外倒霉;他不但不以为喜;反而暗自埋怨李隆基没事找事。横竖现在杨玉瑶尚未有子;谁在储君位子上都不要紧;何必急在一时?
他是讨厌李亨;也绝不愿意让李亨有机会监国;可万一因为杀了个李亨而闹得民心军心再度大乱;岂不是麻烦事
杨国忠还在努力琢磨天子拂袖而去的态度;希望能够设法挽回;家中心腹从者却匆匆赶来;说是快要抵达潼关的哥舒翰命人加急给他送来了一封信;他不禁大为意外。等到看了信的内容;他就一下子眉头紧锁了起来。
哥舒翰竟是在信上说;他在路上截获了一个安禄山的信使;得到一封安禄山给安思顺的密信。信上请安思顺为内应;届时若是能打下长安;必定封其为王
“来人;预备一下;我要去兴庆宫见陛下”
同一时刻;安思顺也在家中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当对方取下风帽的时候;他依稀只觉得人有些眼熟;等人报出名姓后;他更是大吃一惊。因为那竟是他当年老上司杜士仪的幼子杜幼麟
“事情紧急;我只能长话短说。如果尚书还记得当年阿爷的待人赤诚;那就请听我一句劝;立刻离开长安。安禄山叛乱;旁人不会记得你曾经与其割袍断义;全无关联;只会认为你们源出同族;必定相互勾结。此次荣王受命为征讨元帅;却只是个虚衔;而受命为副元帅的哥舒翰一直和你不和;又因为杨国忠的关系;夺了你的陇右节度使;把你赶到长安;给一个空头兵部尚书高高供起;如今趁着安禄山叛乱的当口;据说刚刚给杨国忠送了一封密信;说是截获自安禄山的。如今安禄山长子安庆宗以及荣义郡主刘骆谷等留在长安的人全部无影无踪;陛下正在气头上;只要杨国忠一挑唆;很可能拿尚书开刀”
安思顺着实没想到杜幼麟悄悄赶来;竟是为了对自己说这个。他盯着面前这个已经是昂藏青年的昔日上司之子;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淡淡地说道:“我安思顺开元初年便到河陇从军;一步一个脚印;凭借战功方才有今天;若是因为安禄山叛乱而遁去;岂不是坐实了叛贼之名?杜郎君一番好意;我心领了。死则死尔;我就不信;这大唐天下就没有一个公道了”
“这大唐天下本来就没公道”杜幼麟见安思顺竟然如此执拗;不禁**顶了一句;“王大帅战功彪炳;却因为小人之言左迁;家父一心为国;不惜在漠北吹寒风吃沙子;一守就是这么多年;等来的却是罗希秉这样赫赫有名的酷吏;这些年来;前有李林甫;后有杨国忠祸国乱政;冤死的人;贬斥的人;什么时候少过?我说一句掏心窝的大实话;如尚书这样忠臣良将;大唐不能再折损一个了”
安思顺万万没想到;杜幼麟竟是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王忠嗣被贬之后;他和哥舒翰各自节度一方;原本相安无事;可紧跟着杨国忠便来了一招明升暗降;他不得不前来长安;在他完全不熟悉的环境中当一个有名无实的兵部尚书。要说愤懑;他的心中何尝没有愤懑?而且;他怎么甘心背上一个子虚乌有的叛贼名声;陇右的那些部将会怎么看;陇右的那些军民会怎么看?
见安思顺脸色变幻不定;显然正在纠结究竟该如何抉择;杜幼麟便垂下眼睑;低声说道:“据我所知;陛下昨日在软禁太子之后;就派了一拨人去利州。”
尽管是武将;安思顺却也心思灵敏;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失声惊呼道:“莫非是陛下因外间谣言;竟是不肯放过王大帅?”
杜幼麟没有回答;可安思顺的一颗心已经完全沉了下去。他狠狠咬紧了牙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眼下心乱如麻;幼麟贤侄既是亲自冒险来提醒我;可有什么主意?据我所知;长安城各门盘查严密;如果我就这么带着家小出城;只怕离城不过数里就会有追兵来”
安思顺既然终于松口;杜幼麟也松了一口大气。他当即嘴角一弯;微微笑道:“尚书放心;我既然敢来;自然会让你一家人平安。家母在长安城有一处别人都不知道的住宅;正好可安顿尚书的家人;尚书一人离城就不难了。家父当年曾经对我说过;陇右诸将之中;郭姚出自世代将门;虽则勇武;却不足以镇守一方。尚书则是一腔忠义血气;勇武军略全都无可挑剔;可保一方平安若有尚书坐镇陇右;吐蕃纵使图谋河陇;也不足为惧”
听到杜士仪竟然如此评价自己;安思顺只觉得胸中又是激动;又是不平。
“我先后得遇杜大帅和王大帅;方才能有今日。想当初漠北大乱;杜大帅血书送到长安之后;我也曾附议言说安禄山居心叵测;却没人信我;如今他真的叛乱;却反而怪到我头上也罢;若是将这条性命送在昏君奸相手上;我也心中不平;便听你的”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火中了断君臣义
安禄山的一句拥戴太子;李隆基简直险些气炸了肺;可他又绝对不敢按照某些朝官的劝谏;把太子李亨放到河洛去;看看安禄山到时候大军前来之后会否望风而降;因为他最怕的不是叛军;而是李亨有了这样一支大军的支持;会回头硬逼自己退位;就如同当初他曾经对父亲睿宗李旦那样。
正因为他在帝位上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大唐开国以来的诸位天子;他方才格外不舍得那把椅子;此刻更是庆幸自己没有一时冲动亲征;而把李亨留在长安监国。
所以;当杨国忠匆匆来见;把哥舒翰那封信呈上;随即添油加醋地说了安思顺不少坏话之后;李隆基登时悚然而惊。他素来多疑;早年之所以把可以说是从龙功臣的刘幽求和张说先后贬出去;又疏远了王琚这样的谋士;正是因为他潜意识中的疑心病。现如今;安思顺和安禄山确实早年曾经称兄道弟;这些年尽管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可最关键的是同掌兵权如今安思顺正在长安;如果真的闹出了什么;他岂不是犹如放任猛虎在卧榻之侧?
而就在这时候;杨国忠又很适时地添了一把火:“而且;臣怀疑安庆宗等人之所以能够销声匿迹;极可能有人通风报信。”
这样不指名不道姓的进言;终于让李隆基做出了最后的决定:“立刻让陈玄礼亲自带兵去安思顺宅邸;先将其押进御史台审问”
一个曾经在陇右从军三十余年的国之大将;便在这君臣二人的一番对答中;注定了结局。当陈玄礼接到指令时;他难掩面上震惊之色;对传旨的黎敬仁再三确认;见对方亦是苦笑表示无可设法;他方才沉默了下来。
作为当年唐隆政变硕果仅存的武将功臣;能够至今荣宠不衰;陈玄礼靠的就是谨慎和缄默。因为一个统领禁军的将领倘若有自己的意志;那么就离去职不远了。所以;即便知道安禄山所谓的拥戴太子只不过是一招奸计;他也不能出面劝谏。
如高力士这样跟随多年忠心耿耿之辈;还不是就因为昨日的苦苦劝谏;一下子被天子罢斥了内侍监和右监门卫大将军的官职;赶回了私宅勒令思过?就连他都能品味得出来;高力士根本不是为了区区一个李亨;而是为了挽回当今天子已经岌岌可危的名声;难道李隆基不明白;如今他这个昏君帽子几乎已经摘不下来了;却偏偏还要在这个时候对安思顺这个前陇右节度使下手?
黎敬仁看出了陈玄礼的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