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袁袁兄你坚持住;叛军已经退下去了;仆固老将军一定会赢下这一仗的真定城中有的是妙手回春的好大夫;你坚持住”
袁履谦挣扎着笑了笑;见颜杲卿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他便气息微弱地说:“能够活着看到真定保住了;我就已经很满足了。你不是说过;人都少不了一死吗?死得其所就够了;再说我也已经活得够久了咳咳”
“别说话了;别说话了;快;快把袁长史抬下去”
颜杲卿慌乱无措地连叫了几声;可四周围的人却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挪动袁履谦;只有人知机地跑下去请大夫。谁都能看得出来;袁履谦这样的伤势一动就兴许真的没命了;谁也不敢冒这样的风险
大夫早早就在城下候命;此刻须臾就被人叫了上来。他步履匆匆地来到颜杲卿面前;先是看了一眼袁履谦那极其严重的伤势;随即稍稍一把脉;他的面色就变得无比难看。当着颜真卿的面;他只能强自镇定地说:“使君先别着急;袁长史的伤很重;但回头若是能设法取出箭来;再好好上药;应该”
“别说什么应该了。”袁履谦艰难地吐出了这几个字;随即扯动嘴角又露出了一个笑容;“本来是打算一起死的。可既然能够少死一个;老天爷已经很厚道了。我把家人托付给你。”
“别说了;你别说了;什么我都答应你;什么都答应”
见袁履谦说着说着;口中已经吐出了血沫;颜杲卿只觉得整个胸腔仿佛都要炸裂开来。他没有再继续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紧紧把这个和自己生死与共的知己抱在怀中;眼泪从眼眶中一滴滴滚落;掉在了袁履谦的脸颊
一旁的大夫不敢说话;其他人也默默退开;在这满目疮痍的城头继续寻找其他的幸存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颜杲卿猛然感觉到自己紧握着的那只手仿佛失却了温度;他方才骇然往怀里的人看去;却发现那双眼睛已经永远地合上了;脸上还带着一丝仿佛永远不会逝去的笑容。
“履谦;履谦;履谦”颜杲卿的声音一声高似一声;然而却再也没有等到任何回答。他一下子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嚎。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看着这一幕;城头上也不知道多少人或低头垂泪;或掩面而泣;甚至有人泄愤似的将叛军尸体扔向城外。然而;无论他们怎么做;逝去的人已经再也没法回来。此番经历了太过残酷的一战;无数团练兵都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和数倍于己的叛军厮杀。诸如两个或三个人死死扭打在一起;最终叛军尸体和己方遗体密不可分的情景比比皆是。
当人们从死人堆中刨出一个气息微弱的少年兵;随即把他救醒了之后;他在茫然四顾之后;却犹如发疯似的;一下子抓住了救自己的人;连声问道:“我阿兄呢?我阿兄在哪里?”
没有得到回答的他看到了身旁一具一具被抬走的遗体;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顿时瘫坐在地嚎啕大哭了起来。然而;能够和他一样;能够和颜杲卿一样嚎哭兄弟袍泽的;搜遍整个南门城头;不过区区十几人。
就只是今天这短短半日;整整五百余人战死在这里;还不包括横尸此地的叛军
颜杲卿此时此刻显然没有恢复过来;人们也不想去惊扰这位痛失战友的常山太守;或是搬运遗体;或是清理叛军尸体;又或者是观察城外战局;总而言之;城头上除却来去匆匆的脚步声;城外的马蹄声厮杀声;再也没有只言片语。每一个人仿佛都被这片血肉沙场震撼得失去了语言能力;再加上城外的厮杀直接就关系着这座在战火中屹立了一个多月;又才刚刚逃过一劫的真定城命运;没有人还能分神说什么。
昏天暗地痛哭了一场;颜杲卿终于恢复了几分身为太守的意识。他艰难抬起头来;见身边早已经守着两个中年汉子;他便松开了一直紧紧抱着袁履谦冰冷遗体的手;低声说道:“把袁长史先安置到太守府;等我回去。”
“是;请使君放心。”
两人答应一声后;连忙小心翼翼地将袁履谦抬了下去。这时候;颜杲卿没有在乎满身的腌膜血迹;步履蹒跚地来到了垛口;这才看清楚了底下的战场。杜士仪和仆固怀恩的旗号依旧飘扬在空中;那一支无坚不摧的铁骑依旧驰骋在战场;而叛军的攻势显然已经远不如之前;但却还没有崩溃。
他久在河北;深知蔡希德在安禄山麾下众将当中为人耿直;麾下精兵强将又多;如果可能;自是招降为上;可别说蔡希德狂攻常山一个多月;袁履谦又死了;这中间横着血海深仇;就说如今这战局;仆固怀恩也只是占据上风;并不能说必胜;又如何谈得上招降?
“来人;扶我去城楼上的战鼓那儿”
“使君;您身上的伤”
“扶我去”
知道颜杲卿就是这样执拗不听劝的性子;众人只好从命;左右搀扶着这位常山太守登上了城楼高处的战鼓处。在攻防最激烈的那些天里;这座战鼓时用来警醒敌军夜半偷袭用的;也曾经在死士出城击毁冲车时敲响过;而如今在城外战况胶着的时候;颜杲卿紧紧捏着鼓槌;突然奋起全身力气敲在了那面牛皮大鼓上。
咚——
咚咚——
沉闷的声音渐渐在高空响起;最初显得低沉;可随着不知道是换了人;还是加大了力道;渐渐盖过了战场上的那些声音。仆固怀恩听声辩位;发现是常山城头传来的战鼓声;他顿时大笑道:“没想到颜杲卿一介书生;也知道擂鼓振军心儿郎们;仆固部勇士坚守真定一个多月;如果我们这些援兵还比不上他们;岂不是让真定军民瞧不起?拿出全部的本事来;给我杀出去”
“杀杀杀”
在犹如铺天盖地一般杀声中;真定城头的军民就只见仆固怀恩一马当先;带着麾下铁骑再次杀入了敌阵。每一个人都想到了不久之前那如出一辙的一幕。到底是父子;到底都是血脉相连的族人;那种奋不顾身从骨子里流露出的彪悍勇武;果然让人心折。
就在这时候;西南角落中的一个年轻人突然叫道:“西边有兵马过来了”
今日一天经历了太多的变故转折;每一个人都如同惊弓之鸟;闻听声音便慌忙探头张望。当看见那边厢真的有兵马插入战局之后;便有人低声祈祷道:“苍天保佑;只希望是仆固将军杀回来了;千万不要是叛军”
仿佛是老天爷听到了他这祈祷;就在每个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的时刻;就只见这突如其来的兵马突然犹如一把锋锐的尖刀;一下子捅在了叛军的后腰上。呼应着他们的攻势;战场后方竖起了两面大旗;一面是仆固;另一面赫然是河东节度的大旗
刚刚颜杲卿只不过起了个头;就已经把敲击战鼓的鼓槌交给了比自己更有力的壮汉。此时此刻;他亦是看清楚了那硕大的旗帜;一颗心终于完全放了下来;两行浊泪却滚落双颊;无声无息地掉在了地上。
履谦;你在天上看到了吗?河东的援兵也到了;常山真的保住了;真定真的保住了可是;为什么你已经不在了
本月最后一天求个月票;谢谢大家^-^
第一千二百一十二章 英灵在上
如果说仆固怀恩这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的八千马军;成了扭转局势的关键;那么;突入井陉关;与仆固砀突围的偏师合兵一处的河东兵马;就成了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叛军围困常山已经有一个多月;在眼看就要夺下城池的时候突然遭遇这样的巨变;心理上的落差再经历一场恶战之后;就渐渐演变成仓皇;最终;知道事不可为的蔡希德只能当机立断收拢残兵;立刻退往幽州。
尽管常山郡和邺郡之间的三郡全都曾经在他的控制之下;可如果这时候他往南退却;被四面包围的就要变成他了
蔡希德治军严谨;叛军亦是训练有素的骁勇;可顺风仗变成了败北;最终能够随他北上的仅剩了不到万人;其余的除却死伤;大部分竟是溃散四逃。仆固怀恩知道自己长途奔袭;能打赢这一战已经殊为不易;也没有追击;只是派出一支兵马扫荡战场;随即便亲自率领其余兵马前去和援军会合。他之前已经发现来援的除却河东兵马之外;还有一支兵马也打着仆固的旗号;心下自然纳闷得很。
仆固砀分明在真定城中助守;这一支新的仆固兵马哪来的?是母亲同罗夫人施那不放心;所以⊥弟弟领了夏州仆固部的兵马来援;抑或是仆固玢在漠北仆固部不甘寂寞;于是又派了一支兵马南下?如果是后者;他回头非得好好教训卩个好大喜功的小子不可;以为漠北就真的太平了?
等到两军旌旗渐近;他便只见对面战阵之中;一骑人飞驰而来;甲胄战袍血迹斑斑;一张脸更是灰蒙蒙的;看不清究竟什么模样。可是;父子连心;他本能地认出了人来;登时眉头倒竖;拍马也冲了出去;一打照面就疾言厉色地喝道:“你不是在守真定吗?怎会当的逃兵?”
父亲一见面就如此斥责自己;仆固砀顿时又委屈;又愧疚;他翻身下马伏拜于地;声音哽咽地说:“阿爷;我和麾下儿郎在真定守城一个多月;可从昨天晚上开始;敌军就突然发疯了似的狂攻不止;天亮之后不但多了援军;又推出了冲车。颜使君希望我们出城毁掉那辆冲车;突围前往井陉关请求河东援军;所以我才带着他们冲杀了出来”
“糊涂如果我晚来一步;这真定眼看就已经落入叛军手里了”仆固怀恩登时大怒;提起马鞭对着仆固砀就重重挥了下去;眼看那一鞭落在仆固砀的肩头;卷起一缕衣袍;露出了贴身甲胄;他怒哼一声跳下马正要再打;却有人迎面冲了过来。
“仆固将军;仆固小将军也是逼不得已。此前他数次派兵出城突击;每次能够回城的都只有寥寥数人;今次蔡希德倾尽全力攻城;他也只有突围这一条路。要怪就怪我河东兵马被拖住;不得突入井陉关;没有来得及援救常山”
仆固怀恩循声望去;见来的是一个面色深沉的中年人;他恼火地挑了挑眉;终究没有再当着外人的面对儿子发火。不论如何;能够看到自己最器重的长子平安无事;他嘴上不说;心里也不禁舒了一口气。喝令仆固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