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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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6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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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署那些御医几乎都来看了个遍;没有一个能让阿姊的身体有所起色的。阿姊常常说;到了这份上药石罔效;可我不甘心;不甘心要不是阿娘生下阿姊的时候;正当祖母当权;她落地时没能调养好;怎么会让阿姊先天不足”
    玉真公主终于忍不住泪盈于睫;脚下一个不稳;下意识地往前一跌。当觉察到自己正靠在一个坚实的怀抱中时;她恍惚中想起当初王维被贬出京;自己多方设法仍然毫无用处的时候;也曾经借着杜士仪的膝头痛哭疏解心中苦痛;眼泪一时就更加忍不住了。她就这么靠着杜士仪的肩膀;从呜咽到抽泣;继而渐渐哭出声来;浑然没感觉到面前的人最初肌肉僵硬;许久方才渐渐舒缓下来
    上次借的是膝头;这次借的是肩头么?
    尽管知道此情同样无关风月;可是;杜士仪仍然情不自禁地想要叹气。尤其看到霍清从屋中出来见到这一幕时;竟是微微一笑悄然退走;而许久没有半个闲杂人等进入这院子时;他这心里顿时百感交集。绮念全无的他想到金仙公主正当盛年;这一病极有可能落得最不好的结果;而他的妻子儿子一时半会很可能都赶不回来;他终于忍不住低声对泣声渐小的玉真公主说了一句。
    “若是每日行八十里;不到三十日;广元就能赶回来的他身体壮健;应该捱得住。”
    “可是还要算上去程的时间;就算日行四百里;也至少要五六天;一来一回就得近四十日阿姊如今这样子你看到了;撑不到那时候;又何必苦了孩子?”
    玉真公主终于支撑着站直了身子;见杜士仪肩膀上那一块清清楚楚的湿痕;她歉然笑了笑;见他又递了一块帕子过来;她接过轻轻擦了擦眼角;随即摇了摇头道:“阿姊都一个劲地不许你这么做了;你还是打消这念头吧。都是我不该一味听阿姊的话;以为她这病真的能够渐渐养好;否则早日知会你一块把广元带回来;兴许也不至于见不上最后一面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听到命中注定四个字;杜士仪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最终说出了另一件事:“摩诘曾经在代州呆了许久;可我这次从幽州回代州时;他却已经回去了。他去岁年末丧了妻;如今已经是鳏夫了。他们结缡多年;膝下却没有一个子女
    这么多年了;玉真公主尽管一直避免去打听王维的消息;但王缙在朝;又娶了崔九娘;再加上王维亦是天下有数的名士;自然也有相应的讯息传到她耳中。可这些时日她多半全心全意去顾着阿姊的病;再加上王维丧妻在士林中不算什么大消息;因此她竟是首度听闻。此时此刻;听到他丧妻;膝下又没有半个子女;她先是怔忡了片刻;继而脸上却渐渐雪白得没有半点血色。
    那个男人曾经用一曲千古悲音打动了她的心弦;而她也因为《郁轮袍》;而真正了解了他的性情。如果说从前他和妻子不过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合;并没有多少真正的感情;顶多只是相敬如宾;那么;随着那个女人悄无声息地离世;他反而会渐渐生出真正的悔意和悲恸。从此之后;她也就不再是那个在他内心深处最最刻骨铭心的人了。
    “杜郎的意思;我明白了。”
    尽管这种时候提起这种事;只会让玉真公主更加难受;但杜士仪却不得不如此。说是相忘于江湖;但王维总有一天要回来的;与其相见时届时心中苦痛;还不如此时此刻揭开;让玉真公主把两重痛苦一块都捱过去。于是;等到她将两只眼睛埋入帕子中良久;方才把几乎完全濡湿的帕子递过来之后;他便低声吟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玉真公主浑身一震;最终抬起头来;面上仍见伤悲的她轻轻摇了摇头;随即破涕为笑道:“玉曜若是知道你这般吟诗哄人;定要不放心好了;我还没这么不中用;你如今不比从前;位高权重;行止还要更小心才是”
    话音刚落;就只听外头传来了霍清的声音:“贵主;圣人来探”
    天子竟然悄无声息地来探望金仙公主;还正好是在自己也在的时候;杜士仪自然吃惊不小。而玉真公主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两只眼睛肿的和桃子似的;可即便如此;她也只能给了杜士仪一个眼色后匆匆出迎。果然;在发现杜士仪也在此的时候;李隆基并未有丝毫吃惊;只是扫了一眼玉真公主红肿的双眸;继而便对杜士仪吩咐了一声你留下朕有话对你说;旋即由玉真公主领着往里去了。
    有了天子这句话;杜士仪不好离开;只能留下。而高力士安排好了其他人之后;当即信步来到了他的面前;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睛。
    “杜中书;一晃就是快三年不见了。”

第六百七十八章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天家无亲情;身为天子;李隆基在面子上做得极好;无论是当初因为太平公主被诛杀后不得不真正放权的父亲睿宗李旦;还是他的那些兄弟们;他都礼敬优待备至;但从真正意义上来说;他从来没有放松过防范。
    如果不是有一些死忠的臣子护着;他的父亲睿宗李旦很可能死在当初那一场政变的太平公主“乱党”手上;而他和兄弟们一面表现出恭仁礼让;一面却又苛刻地监视着他们的每一点行踪;以至于性格最为恣意的岐王李范忍受不了郁郁而终;至于他的儿子们;如今从李嗣谦改名为李鸿的太子不再居于东宫;其他皇子也是甫一出阁便赐第于十王宅;平日外出和进宫都有严格的限制。至于他的皇妹和皇女们;所有驸马也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尚主就不能够居于高位;他把这一条真正发挥得淋漓尽致。
    然而;对于仅有的两个一母同胞的妹妹;李隆基的感情却大不相同。更何况;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全都选择了入道为女冠;始终没有成婚。早年间她们常常入宫;陪他闲聊下棋赏玩;尽管这样的亲近在这些年渐渐少了;可如今看到金仙公主在病榻上睡着的时候;眉头尚且紧紧蹙在一起;病痛折磨得她看上去形销骨立;宽大的衣袍裹在身上;越发显得楚楚可怜;他不禁生出了几许掩不住的烦躁和怒意。
    他们兄弟五人当中;宁王李宪和薛王李业仍在;申王李援死了;其人一贯好酒;喜好高谈阔论;当年武后在时;他和这个次兄关系还算融洽;对其死讯自是不免惋惜;岐王李范死了也就罢了;那个弟弟一直都看不清现实;一直心怀怨望;就不知道他剪除了那些与其交往过密的人;也是为了保全。可金仙公主一贯温和有礼;深悉养身之道;为什么她也很可能这么早早就要离他而去?那么他呢;会不会这一个个兄弟姐妹之后;就轮到他了?
    “真的无可设法?”
    玉真公主觉察到了李隆基的怒意;尽管她也很想满天下找到最好的大夫来医治一母同胞的阿姊;但最终;她还是摇摇头道:“阿兄;阿姊说过;事已至此;不用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如此即便还有余寿;也在别人的抱怨声中被折腾完了。阿兄如果有心;就多陪一会儿阿姊吧。”
    尽管李隆基对金仙公主的心意颇为动容;然而;默默陪坐了一刻钟;他就缓缓站起身来;见一旁玉真公主的眼睛仍然红肿;他忍不住踌躇片刻;最终低声说道:“杜君礼如今毕竟官居中书舍人;若是今后有人指摘他和长公主交从甚密;于他官声有碍;于你的名声也不好听。”
    此话一出;玉真公主登时面色一白。她低下头来默默稽首行礼;算是答应了;可当把李隆基送了出去;听到兄长头也不回地低声吩咐她好好照顾病榻上的阿姊时;她一手掩上了房门;刚刚好容易忍住的眼泪刹那之间又喷涌而出。
    她的兄长看似关心病重垂死的妹妹;但却不能耗费更多的时间陪一陪她;而她;即将失去一直以来都最最亲近的阿姊;在膝下养了足有数年的弟子玉奴;也远赴了蜀中;至今还未回来;甚至在多年以前;给了她一段刻骨铭心爱恋的爱人;也因为天子对兄弟的猜忌而远贬千里之外;而今;就因为她的兄长兼大唐天子的一句话;她又要失去唯一的知己?就在刚刚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她是多么想回答一个不字;又是用了多少气力;方才硬生生把这个字吞了回去。
    她已经很少见杜士仪了;可真的要为了兄长;与其从此成为陌路;永世不相见?
    当玉真公主回转了金仙公主病榻前的时候;她忍不住握着那只和从前丰腴不同;业已骨瘦如柴的手;喃喃自语道:“阿姊;阿姊不要抛下我;不要让我孤零零一个人”
    她本以为金仙公主已经因为药汤的作用而昏睡了过去;然而;当看到阿姊的眼角滚落出了几颗泪珠的时候;她终于恍然惊觉。而就在这个时候;她也感觉到自己紧紧握着的手轻轻动了动;紧跟着;耳畔便传来了极低的声音。
    “元元;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等我好些;带我到开元观去。”
    李隆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却把在景龙女道士观探望金仙公主的杜士仪给带回了宫。当他在洛阳宫宣政殿中;细细打量着这个数年未见的年轻臣子时;他想到之前玉真公主站在其人身边双目红肿的样子;不知不觉生出了一个念
    如此人才;也难怪玉真多年常来常往。早知今日;当初她若是直接求为驸马;即便她比杜士仪更年长;他未必就会拒绝。但现如今;杜士仪经过一次一次的磨砺;早已从一块从顽石中刚刚琢磨出来的璞玉;化成了一块渐渐散发出让人难以忽视气息的美玉;他就没办法让给妹妹了
    “朕已经吩咐过中书门下;明日起;你正式与张子寿一同知制诰。”
    杜士仪几乎想都不用想;就按照礼制出口成章地表达了一番惶恐和感激;然而;让他意外的是;李隆基紧跟着又用相当和颜悦色的态度吩咐道:“你的妻子出自八娘门下;你将八娘视作为长辈;这是应该的;但今后你以不到三十之龄;官居知制诰;朝中万众瞩目;贵主之门;不可长留;以免为人所谤。”
    早在自己官居左拾遗;渐渐跃居天子近臣之后;杜士仪和金仙玉真公主的往来就已经很少了;两人都深知众口铄金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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