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陛下诏命;身为臣下自然不敢不遵;若是吐蕃真的大举进击;保家卫国之际;就算血战沙场;也不能退却半步;可这次算什么?我本是从云州调任临洮军的;不知道郭英又从前在河陇有什么样的功劳;我只知道;他的功劳;朝廷曾经用官爵酬劳过了;现在如此大罪倘若还不能给鄯州军民一个交待;那么;异日以何服众?因军务而需要再次征集向导的时候;还有谁肯担当重任?”
南霁云一口气说到这里;也没去考虑自己这番说辞是否会让自己今后在临洮军中举步维艰;当即躬身对杜士仪说:“大帅;郭英又罪大恶极;当斩首示众
王忠嗣和南霁云名为正副;情同师徒;深知此人性格耿直爽利;不会轻易听别人支使;即便杜士仪这位恩主也不行。而且;南霁云所言;正中他下怀;于是他亦拱手言道:“大帅;忠嗣附议而且从前鄯州军和禁卒的那场冲突;大家都心里有数;究竟何人为幕后主使。如今他死不悔改使出了如出一辙的手段;足可见其本性之恶所以;郭英又应当众处决;以儆效尤。”
临洮军这一双正副将相继表态;其他众人扪心自问;也都知道这不是能够求杜士仪法外开恩的事。很快;一个个人相继表示了杀一儆百的意思;可仍有两三个郭氏将领尽了最后一点努力;想请求将郭英又从显戮改为自尽;用的理由却也冠冕堂皇。
“郭英又心中必定偏激怨毒;倘若当众说出些什么让大帅难堪;或是挑拨离间众将;岂不是适得其反?郭大帅昔年大功;总应该为他稍存几分体面
不等这个代表郭氏众人的年轻裨将把话说完;杜士仪就打断了他:“杨大将军前往巡边之前;曾经言说牛仙童他会带回京去;而郭英又则在陇右就地处决;无论是斩首示众;还是决重杖处死;由我决断。陛下为何只让杨大将军带回牛仙童;而把郭英又留在陇右处决?正是为了安军心民意如若郭英又还记得郭大帅威名;还记得他那兄长战死的英烈;即便此前铸成大错;以他曾经的武艺军略;隐姓埋名于边疆军前戴罪立功;有的是将功赎罪的方式;他既是不知悔改;便别怪国法军法无情来人;传令下去;三日后将郭英又及所有行凶禁卒全部斩首示众”
第八百一十八章 杀鸡儆猴
郭英又三日后就将被处决这个消息刹那间传遍整个湟水城;紧跟着又向四面八方传递了出去。
河西凉州都督府;当姚闳闻讯匆匆往见牛仙客的时候;便忍不住讥刺道:“杜大帅真是好本事当年郭大帅节度陇右多年;郭氏子弟曾经在陇右诸军中占据了半壁江山;虽则郭大帅过世;却有郭英杰继承其衣钵;郭英又也被誉为是陇右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可杜大帅上任不到三年;就将郭氏从上到下整个清洗了一遍;郭英又先是被赶出陇右;而后又成了逃犯;现在更是马上就要连命都没了不知道郭大帅在那所谓英灵堂中倘若知道这一幕;会不会气得从坟里爬出来”
牛仙客听着听着;不禁眉头大皱;最后便斥道:“博达不可背后如此指斥杜大帅郭英又是咎由自取;这才一步步走到了如今这再无可挽回的境地而且;郭氏也并非无后;陛下当年便对战死的郭英杰大加抚恤;其遗孀自会好好抚养他的儿子成人”
“可到那时候;陇右郭氏早就易主了。”姚闳就是看不惯杜士仪此次面对口含天宪的牛仙童;竟能够轻而易举将局面翻过来;非但没有理会牛仙客的呵斥;反而又忿忿不平地说道;“而且;这次若不是大帅襄助;揭破了那牛仙童的嘴脸;怎有他如今的风光?这次换了杨思勖来巡视河陇;自该先河西;再陇右;可如今杨思勖人到鄯州;竟是连个信都没给大帅送来;这也着实太过河拆桥了”
姚闳此刻那偏激的语气和情绪;牛仙客哪里会察觉不到。事实上;他早先就发现;但凡涉及陇右鄯州的事;姚闳总会不知不觉地针对杜士仪;他最初没往心里去;可眼下就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他没有说自己在给杜士仪的回文上;一口答应会联名参劾牛仙童;是因为此人实在太过狂妄大胆;不但想和他攀亲;而且一开口就是许诺兼知河西陇右二节度;又要谋监军之位。此人尚只是巡边就敢如此;日后若是真的成了河陇之地的监军;他这个节度岂不是事事都要仰其鼻息?
“好了;杜大帅为人处事自有其考量;我只需问心无愧就行了。河西契部派了人来询问过冬安置事宜;你去处置一下吧”
姚闳听出了牛仙客话语中的逐客之意;登时心情更是大坏。他一声不响地行过礼后;就这么径直告退了。等到出了书斋;他长长吐出一口郁气;心里不由得下定了决心——自从祖父姚崇去世;虽说天子对姚氏子孙仿佛都颇为重用;可如果不能有第二个人登顶;那么就很难长长久久;异日说不定就会如同如今的郭家一样;沦落到万劫不复的地步如今他只能先尽心竭力地辅佐牛仙客;只要天子真的还对牛仙客一如既往地宠信;甚至召其回朝任高官;那时就是他的机会了
杜士仪当然不会如同姚闳所说一样;把河西节度使牛仙客的善意当成理所当然;没有任何表示。因为牛仙童而引起的波澜还需要安抚;故而高适和王昌龄暂时还离不开;他便请宇文审再次去了一次凉州;除却一封表示谢意的信之外;还有送给牛仙客妻儿的礼物。其中有来自长安千宝阁的全套文房四宝;有他珍藏的一张宝弓;再加上骏马两匹;至于送给牛仙客那老妻的;则是一件外表看上去朴实无华的皮裘。
牛仙客平素很少收下属的礼;可杜士仪不是他的下属;而是和他平起平坐的陇右节度;宇文审又代杜士仪表示了诚挚的谢意;最终他也就收了下来。以至于他的妻儿在分润了这些礼物之后;无不觉得杜士仪会做人。尤其是与牛仙客之母一样出身同郡王氏的牛仙客妻子;更是忍不住对丈夫唠叨了两句。
“自从杜大帅镇守鄯州节度陇右;逢年过节;常有礼物往来;这次你帮了他大忙;他送了厚礼来;东西是小意思;说明他把此事记在心上。姚郎君从前过来;一提到杜大帅常常嗤之以鼻;我看他是因为彼此年纪差不多;因而心存嫉妒”王氏说到这里;赶紧又补充了一句;“不是我收人礼物就说人好话;你在河陇当了多少年官;这才有如今的令行禁止;可杜大帅到陇右鄯州这才不到三年如此手段;如此年轻;异日前途不可限量;自然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话糙理不糙;牛仙客一直屡屡对杜士仪的请托报以善意的回应;固然因为其所言多数是入情入理;可何尝也不是因为王氏所言这缘由?至于同为萧嵩重用;只不过是一个建立起联系的契机而已。所以;他虽说对妻子所言不置一词;心里却很赞同她的话。
只看那杨思勖一到鄯州就马不停蹄巡视边境去了;足可见果然曾为大将;为人不比牛仙童那般卑劣。他出力相帮一把;将牛仙童拉下马;换了这么一个人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一晃已经过去了三日;从一大清早开始;鄯州都督府门前那条大街便多了无数全副武装的兵卒。因为满城张贴的布告;湟水城上下军民已经得知了牛仙童杀害向导;意图栽赃吐蕃;挑起战乱的事;而策划实施的人;便是郭英又之前郭知礼郭英又蓄谋为乱;郭家的名声原本就已经一落千丈;现如今那八位向导的家人恸哭连日;再加上越来越多的细节广为流传;以至于又有人把当初禁卒和鄯州军斗殴以至于出现死伤之事翻了出来;一口咬定是郭英又的主使。
那四个自尽谢罪的将卒;个个都是出自郭英又门下
“造孽啊郭大帅昔年那样的功勋;全都给郭英又败坏了”这是白发苍苍见过昔日郭氏辉煌的老者在痛心疾首。
“一而再再而三栽赃杀人;简直是本性太恶;罪该万死”这是义愤填膺的路人。
“养不教;父之过;郭英又竟如此狂妄大胆;说到底;郭大帅身为人父;也是难辞其咎”这是读书人私底下的评论。
不管人们公开私下怎么说;今日这行刑之日;沿路早已由王忠嗣和南霁云亲自布防;设下了天罗地网;为的就是防止万一有人前来劫囚。当看到那一辆辆囚车从面前过去;站在路旁兵卒后头翘首观望的百姓们;那种议论声顿时更大了。就在这时候;人群中突然飞出一块烂菜皮;尽管没能砸到囚车中的人就掉了下来;可随之而来的一声哭嚷却让所有人都一颗心狠狠悸动了一下。
“还我阿爷”
那是个挤在最前头;满脸仇恨的半大少年;不过十二三岁光景;此时在众人注视下;他的脸上仍是又愤怒又伤心;最后竟是哇地一声痛哭了起来。仿佛是这少年打了个头;接下来不停地有烂菜叶;烂瓜皮;乃至于石块等物砸向囚车;尽管须臾就有将卒把这种趋势给弹压了下去;可囚车中的犯人仍是异常狼狈。尤其是郭英又在听到有人嚷嚷着郭氏败类的时候;他更是面色狰狞可怖。
怎会如此?他怎么会沦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
行刑之地选择在鄯州坊市西北;名曰三阴槐;正是之前禁卒和鄯州军斗殴;时任陇右节度的范承佳处置案子之地。当初那四个行凶者被抓之后;便是在这儿畏罪自裁;杜士仪重回故地;不禁有一种因果轮回之感。因为不少禁卒都声称是被裹挟方才不得已出手伤了向导;更有人辩称自己是人死后方才被迫出手;杜士仪令段行琛亲自出马;仔细甄别之后;此次同样判决处斩的总共有十七个人;剩余的禁卒杜士仪也没有放过;全数陪绑到了刑场。
被人赶下囚车;又踉踉跄跄赶到刑场高台上跪下;终于有禁卒抵不过这种生死边缘的巨大压力;大声嚷嚷道:“杜大帅;我冤枉;我冤枉都是郭英又和牛仙童串通一气策划的此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被逼着动手的”
尽管段行琛已经仔细甄别过了;可这会儿求生的**占据了上风;其他待死的囚犯也忍不住嚷嚷冤枉;更有人没法忍受自己死;同伴却能求活;翻起了乱七八糟的旧账;场面顿时一片混乱。以至于郭英又本打算趁着这人生最后一次机会狠狠骂上杜士仪一顿;那声音却完全淹没在了这些呐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