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不过心里有些感
慨罢了。”崔五娘若无其事地理了理云鬓,随即方才说道,“你这是去藏?杜郎君如今正在楼中百~万小!说备解试,你若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就不要登楼搅扰他了。你早些回去陪陪阿娘,这服丧期间四处跑,被人看到了,难免要说你对仙去的祖母不恭敬。”
见崔五娘说完这些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崔九娘突然觉得满心狐疑。她抬头看了一眼这座不高的两层藏,突然捏紧拳头轻轻砸了砸脑袋,可怎么想也不明白阿姊为何会对里头那个家伙如此厚待,便索xing忿然转身气冲冲去了。然而,她找遍家里也没找到崔俭玄,崔承训崔錡也是看到她就躲得飞快,到最后她实在忍不住心里头那疑惑,终于径直来到了母亲的寝堂外头。
往ri崔九娘畅通无阻的地方,这一次却突然成了禁区,守在门口的傅媪只是温和而恭谦地摇头表示夫人和五娘子正在商量要事,不无坚决地将她拦在了外头。本就心里憋了一肚子疑惑的她哪里忍得住,下了台阶后望了傅媪一眼,她就突然生出了一个主意来。她带着婢女径直前往后头祖母那座已经空下来的寝堂,但到了后墙的小门处,她便不容置疑地吩咐男装婢女绿蝉和她换了一身衣裳,随即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地又往母亲的寝堂去了。
这一次,她并没有再去门口碰傅媪的钉子,而是让另一个婢女云翘望风,自己竟是从寝堂后头那高高的栏杆翻到了那平台上。好在婢女的男装行动方便,她从小跟着崔俭玄一块骑马shè箭,身手也颇为矫健,轻轻落地之后,她便根据印象中母亲寝堂的格局,一点一点摸到了母亲和阿姊此刻应该所处的位置。然而,尽管北墙上开着四扇用于透光的窗户,可眼下窗户纸糊得严严实实,她又不敢冒头在窗户上留下影子,只能猫腰躲在下头竭力倾听。
“不可告诉真真她是急脾气”
“可要委屈你”
“他若高中进士第崔氏联姻名正言顺阿爷”
尽管零零碎碎的语句听不分明,但崔九娘何等聪明,琢磨来琢磨去,很快就把那些碎片都拼凑了起来,一时面sè大变。尽管她还想好好听听究竟其中内情如何,可接下来内中只余母亲的叹气,以及对父亲身体的担忧,她也无心再听下去了,原路翻了栏杆稳稳落在地上之后,面对满面惶恐焦急的云翘,她只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便带着人径直沿后墙小门离去。到僻静处和绿蝉会合换了一身衣裳,她狠狠咬了咬牙,竟是转身一声不吭地又走了,留下两个婢女在那面面相觑。
藏中,杜士仪看着那高高架子上一卷一卷的书,目光扫了一眼自己这些天已经一一看过,并抄录了要点的书卷所在的那几个架子,轻轻吁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不得不感慨时间不够。以崔氏藏书之丰,倘若他还像在草堂那样拼命抄书,只怕是白了头也未必能够完成这样的工作量,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所幸在草堂求学的期间,他已经把帖经所需的九经经义全都烂熟于心,如今只需抄录自己所需,自然比从前更有效率。
他微微一分神,耳朵突然捕捉到大门处传来了细微的动静。尽管没有回头,可背后有人欺近的感觉却做不得假。依稀察觉到人在距离自己不到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几乎是本能地,他握着手中那一卷书猛然横移一步,见背后那突然扑上来的人几乎一头撞在满是书卷的架子上,继而发出了一声痛呼,转过身来的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是女子?会如此不明所以跑来的人,似乎只有一个崔九娘!
“你这个jiān诈的家伙!”崔九娘捂着磕痛的脑袋站直身子,随即眼睛喷火似的盯着杜士仪,老半晌方才满脸不忿地说道,“我还以为你成ri里窝在藏有多勤奋用功,原来是为了吸引阿姊动心!”
这突如其来的一番指斥让杜士仪顿时愣住了。见崔九娘那脑门上磕出了一道红通通的印子,不施粉黛的脸上赫然是气鼓鼓的愠怒,就连发髻松了都没察觉,他便挑眉问道:“九娘子这话从何说起?”
“难道不是你对阿爷提了,但使来ri若登进士第,便要迎娶我家阿姊?”
杜士仪一下子愣住了,紧跟着,他便随手把书卷放在一旁架子上,这才端详着崔九娘似笑非笑地说道:“虽说我不知道九娘子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但我着实有些不明白,五娘子自从孀居之后,不少名门贵介子弟求娶,她都不曾答应再嫁,自然不至于看上我一个白身。而论年纪,五娘子比我年长好几岁,若是我真的向赵国公提出若登进士第便迎娶崔氏女,怎么也应该是你,而不是五娘子吧?”
眼见崔九娘被自己一句话噎得面上犹如煮熟的虾子似的一片通红,杜士仪方才收起了笑容:“我该说的已经说了,九娘子请回吧!”
“你”
崔九娘几乎咬碎银牙方才迸出了如此一个简简单单的字,脸上反而更加红得发烧。偏偏就在这时候,她的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九妹,你怎么在这儿?”大大咧咧闯进来的不是别人,竟是崔俭玄。他也没注意崔九娘脸上那表情,三两步到了杜士仪跟前,一把抓着人就往外走,嘴里还自顾自地说道,“快走,别整天在这做书呆子。吴九他们几个从岭南回来了!”
第八十八章万里奔波,启殡路祭
齐国太夫人杜德薨逝如今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崔泰之和崔谔之兄弟都在第一时间报了礼部,之后便解官守制,因两人一为黄门侍郎,一为太府卿检校御史中丞,俱是四品以上官,按照唐初开始的惯例,崔谔之身为幼子,又并非中书门下这样的实职,自然是就此丁忧出缺,而崔泰之却接到了夺情起复的诏命。
然而,崔泰之半个月内三接夺情诏,却又三次上书辞让,最终得以解职在家服孝。如今崔宅上下,除却崔泰之崔谔之兄弟二人以及子女之外,其余四房亦是替杜德这位长辈各服相应丧期,整个过年期间,崔宅便不曾有过燕乐,纵使家宴也是无肉无酒,就连仆婢往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也仿佛比往ri轻了。
因而,头一次踏入这座簪缨世家大宅的吴九,显得很有些战战兢兢。而和他相比,一年之后再次踏入洛阳的石工杨综万就更不济事了。尽管此次护持他和吴九南下广东的两个崔氏家奴兢兢业业尽职尽责,一路上替他解决了不少麻烦,他也知道杜士仪与崔家关系颇深,可踏入那座乌头门,继而又来到了那门前列戟的锦绣朱门前,他心里不由自主就紧张了起来。这种紧张因为听说崔家新丧了太夫人而显得更加剧烈,站在正门左侧门厅里头等候时,他甚至在想,拿着那些钱去买来那些端溪原石,然后千里迢迢送到洛阳来,杜士仪会不会突然变卦翻脸,让他从期望的顶峰跌回绝望的谷底。
就在境遇相似心思却不同的两个人苦苦等得心急火燎之际,和他们一块抵达崔宅之后先行入内通报的一个崔氏家仆终于出来了。大约是因为这一路奔波确实结下了几分情谊,也或许是主人出手赏赐颇为大方,他笑呵呵地冲两人点了点头说道:“我家十一郎君和杜郎君要见你们。”
崔俭玄的书房在崔宅东南隅,三间屋子不曾隔断通透敞亮,但却没有寻常书房中那些摆放书卷的架子和瓷缸,东墙挂着雕弓,西墙挂着宝剑,当中的大案上垒着高高的一摞线装书,正是如今坊间书肆颇受士子欢迎的那种。可杜士仪上前随手一翻,却发现竟是一摞佛经,这让他不禁为之气结。
“你这算不算滥竽充数?”
“当然不算!”崔俭玄理直气壮地说道,“祖母在世的时候笃信佛门释道,我还替她老人家抄过佛经呢。如今她虽说仙去,但我平ri放两本佛经在案头读一读却还是应当的!”话虽这么说,在杜士仪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中,他很快便干咳了一声,“反正人前说得过去就行了。能学得进去的东西,我在卢师那儿都已经学进去了,亏得我是跟你一样读了史话,其余经义我也不感兴趣。你也看见了,我对弓马剑术的兴趣还大些。你得承认,读书做诗我不如你,可弓马剑术的天分,你不如我!阿爷的爵位自有阿兄继承,他读书比我好,至于我,大不了上阵去搏一搏!”
“你以为打仗是切菜砍瓜?”
杜士仪暗想要是崔谔之和赵国夫人听到儿子竟然定下了这般志向,会是如何一副脸sè,可门外恰在此时传来了通报的声音,他也就没有再继续打趣下去。眼见吴九当先而入,后头的杨综万则是有些局促,他便笑着摆摆手吩咐两人不必多礼,等到崔俭玄在主位上一屁股坐下,他也就欣然坐了,又示意吴九和杨综万也坐下说话。
“听说你们来回路上虽有波折,但总体还算顺利?”
“是。”吴九连忙抢着答道,“因为山高路远,又怕路上不太平,带的东西更沉重,所以打听到接任宋相国任广州都督的刘都督和崔府卿有些交情,回程路上咱们就请他帮了些忙,由水路走了一程。幸好郎君要我们买的是端溪原石,如今端砚在岭南之地颇为风靡,价格不菲,若是收石砚,恐怕收不到多少,但原石就稍微容易些。杨兄又是jing通此道的石工,不但收了不少品质极好的原石,而且还带了两个在本地呆不下去的石工出来。”
此话一出,杜士仪顿时挑了挑眉,随即若有所思地说道:“可是石工采石艰辛,雕琢辛苦,可所得大头却都让那些卖石砚的雅斋给占去了?”
“郎君只说对了一半。”杨综万却不像吴九那般报喜不报忧,轻轻吸了一口气便声音苦涩地说道,“端溪石虽在关中河洛名声不显,但在岭南却颇受文人雅士喜爱,一
方上万钱并不出奇。所以,石砚素来是几家豪族垄断,石工千辛万苦采石雕琢,所得却不过温饱,我家阿爷便是因为采石摔断了腿却无钱医治,早早撂下我和阿娘去了。
阿娘死了之后,我就发誓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