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弹不如老爸
周、毛既逝,尼党亦垮,小蒋短命,闽南帮篡位,中美两岸之交,从头来起。海峡南岸,新官上任,金权务实,忙不开交。而成败仰乎赵孟,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政权基础,固未稍变也。北岸受惠开放,科技与经济齐飞,资本与社会一色,毛规邓随,对岸小朝廷不听话,开炮如仪。但是毛的十万大炮,未能打掉金门,江的几颗飞弹,又何能吓坏老爸?头轻脚重,以千斤而拨四两,宜其贻笑方家也。
分裂外交与统一武力
可是我国的圣贤遗训,所谓「满招损,谦受益」,于近年来海峡两岸对峙之局,真能一语道破。南岸的李老总的毛病,便是由「满」而骄,睥睨当世,而其志只在一岛,他非所知,良可慨也。其实蕞尔小岛,海隅孤悬,要冲出困境,需有不世出之大思想家与大政治家,去领袖群伦,导夫先路,不幸宝岛今日多的是急功近利的政客,共同目标,亦只限于分家独立。这与美国内战中,林肯对手方所搞的分裂外交(SecessionistDiplomacy)相似而规模不如也。林肯之所以不朽者,若辈与有功焉。
笔者之对岛兴叹,并非说大陆上,今日已出现了什么「大政治家」也。其实中共政客之困死于一党,亦正如台湾政客之困死于一岛,双方皆无魄力能破茧而出也。只是双方政治资本则有天渊之别罢了。毛泽东政权之最大成就,也可说是唯一的成就吧,厥为对中国大陆的「武力统一」,而「武力统一」却为中国政治运作中之第一条件。民国以来,自袁世凯而后之当权者如段祺瑞、吴佩孚、张作霖、孙中山、蒋介石、毛泽东,无不梦寐求之也,然只毛泽东一人能最后完成之,而还是功亏一篑。
朋友,政治是最现实的东西。所以今日的北京政权,如能维持它的「武力统一」于不坠,便是百分之八十的成功。此即邓小平所谓「稳定第一」之真谛所在也。有此武力统一之基础,它和世界任何超级强权,不论为敌为友,皆可平起平坐。无此基础,则既不能为敌,更不能为友,充其量只是一变相附庸而已。为附庸则赵孟能贵之,赵孟亦能贱之也。斯即今日宝岛台湾之实际的国际地位。直言之,知犯众怒,然无人能否认此客观事实也。
搞不过他,就同他合伙
大陆便不然了。就近五十年来的中美关系来说,尼克松之前,中、美两国均以对方为天字第一号之世仇(archenemy),尼克松而后,渐次接近,今日两国竟变成莫逆之交,甚至变成了所谓「战略伙伴」(Strategical Partners)。真出人意料。如今蜜月之情,奚待多言?为时不过数月之前,当华府好色之小总统向北京propose(求亲)之时,我辈台下观众,无不大惊失色。不意克林顿能出此怪棋也。北京显亦为此突来之爱情所惊,最初曾连连否认,说只是「合作伙伴」,而非「战略伙伴」也。吾辈中美外交史课室中之老学究闻之,颇为北京之半推半就而惊奇也。美谚不云乎:「搞不过他,就同他合伙。」(If you cannot lick him; join him)老江原搞不过小柯嘛,现在小柯要老江入伙,为何不干?
读者贤达,您知道啥叫「战略伙伴」吗?那就是:老美今日世界之霸主(hegemonist)也。他老人家现在要搞「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尤其是要对付伊拉克、伊朗、金正日,这窝小造反派,没个中国作「二把手」为助,则阻力处处,事倍功半。他若能拉中国「入伙」,做个「助霸」(assistant hegemonist),则一匡天下,便易如反掌矣。而今日中国这位老太太,对霸主既无篡位之心,更无篡位之力。自己如能和平稳定,于愿已足,台湾之外,又别无所求,霸主老爷,如能说服北京当「助霸」,对老美的世界霸权,实有百利无一害也。所以这位好色的小总统,就要苦苦向北京追求和亲了。北京最初的反应虽然有点脸红心眺,不知如何是好,所幸今日主持大陆外交的「江钱配」,原也是洋场出身,非老毛的山洞外交所可比。因此不出数日,他们对美国式的快速拍拖,也能快速适应,终于一拍即合了。
朋友,同老美合伙,有啥好处呢?啊,那好处才说不完也。须知,美国老牧童(cowboy)这个腰缠万贯的大老粗,莽小子,鲁提辖,「He Man」,做了世界的霸主了。问良心,他倒真的没有小心眼、黑良心,像英国保守党,彭肥那样,笑里藏刀,诡计多端。牧童哥直来直去,也见义勇为,惯打不平。这是他的好处,但也是他的弱点。他对比他更有钱,也有更高度文明的人,像犹太人,就很有自卑感,因此他的犹太情结极重,美国也就变成世界犹裔唯一的天堂,华府也就变成以色列的殖民地。而以色列这个国家,原是老谋深算的英国宋江,二次大战后被迫退出中东时,特意制造出来的(其手法和它被迫退出香港时,筒直一模一样)。英国这一手法的后遗症,便是把中东弄得永无安宁之日。因此中东这个大火药库,就变成美国永远甩不掉的大包袱。把老提辖变成个背了一辈子包袱的布袋和尚。可是这个包袱的轻重,就有赖于我们「江伙伴」的举足之劳了。
枕畔之言重于「否决」
君不见,周前美驻联合国大使李嘉森(Bill Richardson),为着要向伊拉克动武,曾以「伙伴」身分专访北京乎?只要「江伙伴」一点头,则伊拉克之毒气工厂,就摇摇欲坠矣。「战略伙伴」就有这么「灵」也。钱其琛外长对「克伙伴」之动机与目的,万般同情与支持,只觉突然动武,更会引起区域不安,恐贻后患,因以殷勤软语,劝「克伙伴」再思之,或有和平方法,能达相同之目的也。(见一九九八年二月十五日《纽约时报》Erik Eckholm的北京专访。)
朋友,这是性爱伴侣的枕畔良言。其实际效果则远超过安理会中之正式VET0也。阿钱此一低姿态,不特李嘉森大使衷心折服,西方媒体与政论家也一致颂扬。伊拉克的萨达姆大总统,对钱外长之感激涕零,岂在话下?老美这个牧童,如今除了英国之外,已变为举世所不直的「战魔」(warmonger),而在联合国犯有好战前科,并经安理会正式通缉,迄末平反的「侵略者」(aggressor),中华人民共和国,居然变成了和平女神。中、美两国今后在竞逐诺贝尔和平奖之间的距离,也就够大了吧!这一来,以后李嘉森大使还会拿台湾问题,来向阿钱要胁吗?亚、非、拉小邦更何能与北京为敌,要把「中国台北」拉入联合国呢?片语而安天下,一言而有十利,又何必千斤拨四两去搞啥飞弹呢?孟子曰:「有智不如乘势。」牧童哥曰:「搞不过他,就同他合伙。」语有雅俗,而智慧无殊也。台湾今后要在国际关系中,「造势」反击,在牧童移情别恋之后,实甚艰难,无他,本钱不足故也。与北岸竞争,应另辟蹊径才好。
中国外交史上新的里程碑
其实,北京在外交上之突破,不只以中美关系为然也。其收回与掌握香港之方式,已发其端。香港回收之匕鬯不惊,已属不易;回归后,对港政不染一指之表现,尤属难能。今日港、中之异议媒体,仍是读者如云,清望照旧,此种容忍雅量,余深恐民运诸子,如一旦当权,或且有所不能也。但这一治港政策,又何伤于大陆之和平稳定?何必那么胆小如鼠呢?
西哲有言:「制度者,机运与智慧之产儿也。」(System is the child of wisdom and chance。)中国近代社会文化之转型,已臻最后阶段之机运,正迫人而来,两岸当政者,若有适当智慧(appropriate wisdom)以配合之,我民族翻身,此其时矣。大陆今日已位跻「助霸」,一国之下,万国之上,若能乘势积德行仁,拿出更大气魄,民胞物与,有教无类,台独民运,一体通吃,主持正义于列国,作第一二世界之发言人,传口碑于世界,这点是霸主老美所永远无法取代者也。对内更应广开政权,以最谦冲怀抱,容异议于两岸。中国历史发展至此,已是乔治?华盛顿呼之欲出之时,识时务者为俊杰。领导天下一家,促成华族一统,在将来「霸主」气运不继而交庄之时,我民族起而代之,亦是天降大任也。有眼光、有气魄的大政治家,盍兴乎来。
朋友,读圣贤书,所为何事?我国古史上,五霸、七雄的次第交班,世界近代史上,法、英、美三强之相继崛起,不都是这样的吗?在科技发展一日千变的「现代后期」(Late Modern)与「后现代」(Post…Modern)的世界里,三百年洋东转洋西,后现代应是季候东风倒吹之时。对此排山倒海而来之历史任务,我民族文化,亦有当仁不让之实也。笔者今日发此狂言缪论,吾知嗤之以鼻者,正所在多有也。回忆抗战初期,笔者斯时一赤足少年也,曾亲闻冯玉祥大炮之狂言,曰:「打到日本无条件投降为止。」其时虽小难童亦笑其狂也,谁知八年之后,竟成事实哉?天下事有非常理可以预测者。悬的以赴,有为者亦若是,有什么不可能的呢?但愿,阿弥陀佛,一帆风顺,今后两岸对立,其争也君子,不再节外生枝,功亏一篑才好。
王尔敏式的基本功
拙篇是应老友王尔敏教授之嘱,为他的大著《晚清商约外交》所写的序文。然在拜读王子大著之后,不禁百感潮涌。因为像他这样的专著,在欧美的已发展国家里,真触手即是,无虑数百种也,而且多是现抄现卖,无待于百年之后也。回看国、共易手之初,「谁丢掉中国?」(Who lose China?)会变成华府政客的口头禅,杜鲁门政府随即抛出「白皮书」(White Paper),向国内外解释:谁丢掉中国?中国自丢之也。何等快捷有力。当时也有策士,劝复职了的蒋总统,针锋相对,也发表个黑皮书以自白。但是只习惯于江湖外交和忍辱外交的蒋大总统不干也。最后他老人家决定在台北来修条「罗斯福路」,以扬罗贬杜,亦可叹之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