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革命历来有两种不同的看法。本杰明? 施瓦茨指出,一种看法来源于卢梭,把历史看作一出道德剧,把革命看作达到以美德统治天下这一目标的移风易俗运动。第二种看法来源于重农学派,认为革命的力量在于艺术的进步、特别是物质技术的发展,使新的生产力能够形成新的阶级在前面带路。在研究这两个同源的主题时,毛泽东可以强调要在道德上追求平等主义的正义和无产阶级的美德,而刘少奇、邓小平以及他们的同僚却可以强调需要实行计划经济和求得物质进步。
在现代中国,这后一种的“科学马克思主义”曾为例如陈独秀所赞同。它认为一个社会的政治、社会和文化生活的“上层建筑”,反映着它的物质基础,反映着它的生产关系(如资本家与工人或地主与佃农之间的关系);必须先改变这些物质基础,才能改变上层建筑。相反地,为李大钊所赞同的唯意志论(有随心所欲而并非“志愿”的意思)和民粹主义则声称群众的意愿一旦发动起来,便能征服一切。在毛的思想背景里,我们还可看出无政府主义的观点,它曾对本世纪初那么多的中国理想家具有吸引力,使他们认为应当废除一切政府和资本主义,创立一个以互助合作为基础的自由社会。卢梭主义与中国经书特别是《孟子》 里有关修身的教导有一定程度的类同之处,这也使毛获得了理论上的支持。孟子修身的思想认为,所有人本质上都是好的,因此只需要教导就可以发挥他们的潜力,而领袖则必须由德高望重的人来担任,他的高超品德能够超越环境,改造人民群众。这种儒家思想的残余助长人们相信圣贤豪杰的至高无上的作用;另一方面,受苏联教育的刘少奇及其同僚在1956 年的中共新党章里略去了“毛泽东思想”,并且不赞成对毛搞个人迷信。斯图尔特? 施拉姆曾经指出,刘同志在论述党并强调所有的人在党纪面前一律平等时,可以宣称“毛泽东同志是全党领袖,但他也服从党”;另一方面,毛在最初赞扬斯大林时可以这样提问:“如果我们没有斯大林,谁来发号施令呢?〃 这两种固有的思想路线的二元性,可以从主要造反者毛和主要组织者刘之间的对比中得到证明。刘少奇也是湖南人。他早先在1922 年就同毛共过事,从1943 年起彼此合作得很密切。他最初的成就是在国民党或日伪地区的城市里做组织工作。延安时期他担任中共组织部长,1959 年担任国家主席。洛厄尔? 迪特默采用哈罗德? 拉斯韦尔的说法,把文静而无特色的刘列为“克己型”,这种人力求一视同仁和照章办事;同时把活跃的毛列为“表演型”,认为他视野较为广阔,能够兼收并蓄,创新立异,并且喜欢稼敬赞扬。这种对比可以列为几大项目,先是政策与具体工作的对比,以及幻想与实际执行情况的对比。领袖与政委的对比:毛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有超凡魅力的领袖,是仁慈长者的象征,而刘少奇手下的那些政委则必须行使当地的权力,并要求人们遵守纪律。毛屹立在他的同僚之上,是同别人保持一定距离的人物。群众路线与党的建设的对比:毛主张斗争。他要求干部为人民服务,引导他们争取解放,把他们鼓动起来,并本着群众路线的精神响应他们的活动。刘和其他党的建设者则宁可把斗争限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使它服从于党内团结的需要,并强调把干部和党员训练成为新的优秀人才,以领导中国的改造工作。农村与城市的对比:1949 年后,毛的心思回到他的农民生活背景和延安时代朴素的生活。他厌恶城市生活,不放心城市里的种种流弊,常常想到农民大众,认为他们的充沛的能力一旦被解放出来,就能够移山倒海。他理想中的人物是多面手农民,生活在自给自足的农村里,既能耕田,又会做工和充当民兵。中央委员会里的实际组织工作者则相反,他们认为实行工业化需要有才干和技能,从而认识到城市里有文化有专业的杰出人才是重要的,并感到有必要兴办技术教育,以培养对现代国家能够作出贡献的专家。唯意志论与计划的对比:毛的大多数同时代人在面临巨大的任务时,赞成进行五年计划之类的系统工作,把投资资金的逐步积累和工业建设看作必不可少的。毛则考虑政治多于经济,因为他相信只要有正确的态度和决心,人就能够克服一切困难。这种对意志的重视、即唯意志论,成为毛的个人信条,是为他个人经验所肯定的。这使他偏爱地方的主动精神,而不赞成由中央实行控制,相信人民而不相信官僚,重视农民而不放心任何新出现的统治阶级,用很普通的话来说,就是重视政治而不重视经济。所有这些对比中最闻名的是红与专的对比,受政治训练的人与受专业训练的人之间的对比。空谈理论的积极分子抬出这个口号来折磨1 叫9 年以前留下来的旧知识分子,贬斥他们从外国学来的知识。
在中央委员会的许多公告中,这些为中国前途选择的不同途径,并不总是互相排斥的,而是被看作同类的原则加以提倡。罗德里克? 麦克法夸尔一针见血地指出了1956 一1957 年毛与刘及其他组织者之间激烈的观点分歧。毛怀着乐观的希望,认为甚至能争取知识分子和富农来支持中共的奋斗目标,刘和其他的组织者则关心保持党的权力。毛把这种根本性的争论看成是“党和人民的关系”问题。他相信这是由于党掌了权,才“使干部产生官僚主义作风”。但在50 年代,他仍然同意政治局的观点,认为“中共在国家和社会中的领导地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团结保持住了。像刘少奇那样的政治委员,支持了显然属于毛的“大跃进”范畴的空想社会主义。但它的失败促使刘等对变革的步伐、所化的力气以及它的方向等问题上的态度强硬了起来。在1958 年12 月武昌会议上,毛“自愿”把国家主席的职位让给刘少奇以后,辨论仍然进行,但这时中共领导面临着每一场革命都要碰到的问题:革命成果到什么时候才能巩固?什么时候应该不再搞变革而谋求稳定?或者,怎样能够永远保持蓬蓬勃勃的革命精神?这是修正主义的问题,是要不要修正运动目标的问题,也就是苏联所遇到过的左右为难的问题。这使苏联修正主义对中国政治的影响变得更加厉害了。
中苏分裂
在40 年代后期和80年代初期的冷战期间,“铁板一块的国际共产主义”在一个单独的主导思想和斯大林的最终权威下似乎是团结一致的。当时这种外表的色彩很浓,因此谁要是怀疑,谁就得拿出证据来。1953 年斯大林逝世后好几年,团结的门面作为整个共产主义运动一份明显的财产,仍然维持着。
中苏关系不久在几个方面发生了分裂。中俄两国是各自独立的国家,有着不同的历史、对自己不同的看法、需要和目标。历史的记忆使他们互相猜疑:13 世纪的蒙古游牧部落曾奴役过南俄,沙俄帝国主义者曾侵人满洲、蒙古和新疆。在冠冕堂皇的共产主义辞藻后面,历史提供不出什么彼此互相赞誉或顺利地进行合作的事例。它们新近的合作,主要是以中国出资偿付苏联援助的形式实现的,是按照它们领袖的愿望进行的,也很容易按领袖的愿望中断。共产主义革命的思想原先曾把它们联在一起,后来这种思想也就成为他们发生分裂的要点。
毛不懂外语。在他吸收马克思主义思想时,这一思想往往在翻译过程中多少有点汉化了。此外,毛是从搞革命的行动开始的;他是边工作边吸收革命思想的。人们常说,他把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应用于“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我们也可以说,他本身经验的具体实践,决定了什么样的意识形态是他认为有用的。
从字面上看,毛的朴实的主张处处点缀着中国的格言和隐喻,有典雅的也有通俗的。他严厉批评中立派是“坐山观虎斗”,讥讽目空一切的干部以为同农民讲道理是“对牛弹琴”。凡是从长满蛆的粪坑旁边走过的人,都不难理解毛对“中国反动势力很深的臭水坑”的憎恶。引用孔圣的话“三思而行”并不一定是提倡孔孟之道,但这有助于使共产主义适应中国国情。
在理论上,毛不断地曲解共产主义学说以适应当地的需要。斯大林曾经声称,苏联通过“无产阶级专政”到达社会主义的经验提供走向社会主义的惟一途径,必须为东欧的人民民主国家以及也许为其他一切国家所遵循。但中共在1949 年后建立了“人民民主专政”,并声称只要有代表全体“人民”的“无产阶级领导”的统一战线和联合政府,有一个所有“革命阶级”的大联合,那就能够领导中国走向社会主义,而且可以通过渐进的、说服教育的、非暴力的改造工作来做到这一点,这与列宁和斯大林所要求的突然的暴烈改革是截然不同的。
1953 年斯大林死后,赫鲁晓夫成为苏联的主要领导人(直到1 久讲年为止)。他在1956 年2 月苏共“二十大”上请责了斯大林的种种罪恶,接着苏联开始“非斯大林化”,这些事实使当时仍然乞灵于斯大林之名的中共感到惊讶和尴尬。当然,“二十大”提出的条条道路通往社会主义的理论给毛主义和铁托主义修正马克思主义的行动提供了理由,并且接受了北京自命为亚洲人民学习榜样的这种说法;中苏的思想意识上的团结是保持住了,但付出了让步的代价,损害了马克思列宁主义。从此以后,裂痕愈来愈大,起初还掩盖在表面之下,但到1963 年就完全暴露在公开的争论中了。中共在组织上和思想上都维护了独立自主的权利。这时北京也像莫斯科一样,成为共产主义理论权威的一个独立存在的中心。国际共产主义不再是铁板一块了,在国家利益的牵扯下,即使还没有造成分裂,至少磨擦是不可避免的了。
从个人关系的角度来说,虽然毛可以承认斯大林的资历